“長的這麼小隻, 真可愛。”紫清真人感慨著,轉眸對上了宗闕看過來的視線道,“每次看到這麼年輕的孩子, 都覺得時間真是不饒人,尊者可有此種感受?”
“沒有。”宗闕收回了目光, 神識落在了山穀之中。
隊伍不斷前進,前麵的人被不斷劃分著, 後續還有不少人排在了隊伍的後方,將那小小的孩童夾在其中, 讓他的每一步都透著些忐忑不安。
“手放在此處便可。”那負責測試的修士說道。
垂著眸的孩童再次抬起了頭,目光卻不敢投注往遠方, 隻是看著麵前雪白的東西,將看起來臟兮兮的小手放了上去。
其上光芒閃爍,那雙漆黑的眸中透著些許不安, 直到其上閃爍著純紅的光芒,那負責測試的修士愣了一下:“單火靈根,這邊, 叫什麼名字?”
小小的孩童開頭道:“樂幽。”
樂幽。
宗闕的眉心微動, 樂幽, 原世界線中主角恒垚早期一麵之緣的救命恩人,亦是後期正道討伐的合歡宗宗主。
男子為陽, 女子為陰, 偏生他生來為陰體,乃是天生的爐鼎體質。
他如何經曆未知, 隻知最終正道圍剿討伐是因為他以自身為爐鼎,以絕頂心火煉化他人修為化為己用,如此手段為正魔兩道皆不容, 最終被圍剿隕落。
即便死了,也為人唾罵和忌憚。
那樣為正魔兩道忌憚之人,如今還隻是一個小小的孩童,天生爐鼎,後以自身為鼎,那一路走過去,不知道要吃多少苦,才會讓他墜入魔道,成為魔修四尊之一。
宗闕的目光落於那處,小小的孩童正被指引著前往了一側,因被提醒,始終未敢抬頭,他明顯不知單火靈根為何物,隻是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腳趾並在一處輕輕交疊著,似是在認錯一般。
宗闕從儲物戒指中取出了弟子令,令牌從掌心飛出時,另外一塊令牌亦從山穀中飛出,雙雙落在了那孩童麵前。
宗闕眸色微斂,小小的孩童卻有些嚇到,他握緊拳頭後退了一步,錯愕的看著麵前漂浮不動的兩塊令牌,抬頭求助般的看向了一旁的修士。
宗闕的令牌出,本就是眾皆嘩然,連紫清真人都沒忍住看向了那孩子,想看看有何特彆之處,站在樂幽身旁的修士更是看著那塊令牌露出了羨慕的神色道:“此令牌代表前輩們要收你為徒,這塊令牌是金丹真人陵江前輩的,這塊令牌是化神尊者寥郅前輩的,你可選擇其一成為其弟子。”
此話出,旁邊原本還有些不明所以的新晉弟子們皆是露出了羨慕的神色。
化神尊者,那可是通天的人物,即便不知化神為何,來到此處也大多是聽過寥郅尊者的名號的。
孩童還未動,現場的氣氛已有些凝滯,若是成人,自會知道哪個更強,可這是個孩童,寥郅尊者好容易收次徒,若是被拒,隻怕這孩童成長起來會抱憾終生。
偏偏收徒牌子遞出,便不可隨意收回。
【宿主不會落選吧?!】1314急得團團轉,【那個陵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一定要選宿主,一定要選宿主!】
【應是他原世界線的師父。】宗闕的神識落在了山穀之中,那處一金丹真人靜坐,麵容倒是年輕溫和,火木雙靈根,隻是此刻渾身都透露著忐忑不安。
若是原世界線的師父,那麼樂幽從一開始是加入上穹仙宗的,後來又是怎麼叛出宗門的?跟此人又有何關係?
“那孩子不會不選你吧?”紫清真人嘶了一下說道。
宗闕沉下氣看著那處,孩童正看著麵前的兩塊令牌,仰頭問道:“寥郅?”
“您是要選寥郅尊者嗎?”那修士問道。
樂幽輕點了一下頭,他記得這個名字。
他一點頭,其中的一塊令牌飛了出去,另外一塊令牌則落在了他的麵前,在他伸手時落在了他的手中。
墨黑的令牌十分有質感和份量,被那有些臟兮兮的小手接住,似是怕弄臟了一樣捧著。
他一接令,周圍的氣氛皆鬆,投諸過去的目光皆是羨慕。
“親傳弟子令,那孩子是單火靈根,尊者是單金靈根,這孩子有何特殊之處?”紫清真人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詢問道。
“心智不錯。”宗闕回答,直接從虛空之中消失,出現在了那片空地之上。
他的身影出現,眾人視線則落在了他的身上,有連忙行禮者,也有驚疑不定者。
“參見尊者。”
“參見長老。”
來人身份確定,來不及收回視線之人皆是驚歎異常,隻是再看,卻幾乎被那身上的氣勢攝了心神,被旁邊修士勒令時紛紛低下了頭。
樂幽本是看著令牌並不抬眸,聽到周圍行禮之聲時抬頭,在看到那停於麵前之人時張開嘴巴瞪大了眼睛。
袍服逶迤,來人生的極是高大,需要頭仰的極高,卻因為遮住光影,一時分不清他身上的衣袍是黑是白,樂幽分不清氣息,亦分不清強弱,隻知不敢動,一點兒都不敢動。
然而行至麵前的身影卻低身下來,衣袍略折,逶迤出極好看的弧度,亦足以讓他看清那雙眸,似泛著冷光,又極平靜,不似那些欺負他的人那般充斥戾氣,他還不解何為強大,隻知自己映在這雙眸中極小。
樂幽覺得自己應該是怕的,因為這個人蹲下來也比他要高,可對方的手卻朝他伸了出來,未打他,隻停留在麵前,看起來修長好看極了。
“仙人……”樂幽輕輕出聲。
“是師尊。”宗闕看著孩童漆黑明亮的眼睛道。
即使生活多磨難,他的眸仍然清澈如初,前世之事不知如何磋磨他的心誌,但此生他會將他眸中的這份明亮保留下來。
曾經相遇,難免遺憾未能相逢於他未受苦之前,如今不會如此了。
“師尊?”樂幽遲疑出聲。
“嗯。”宗闕應道,“跟我來。”
小小的孩童眨了一下眼睛,幾乎鼓出了全身的勇氣伸出了手,然後被那大手握住了,下一刻被托在懷中,還未來得及反應時,已從原地離開了。
圍觀那處之人皆是凝神屏息,便是那道身影消失,許多人也是難忍的咽了下口水。
各峰收徒,或是負責此事的修士送去各峰,或是各峰弟子前去接人,誰能想到寥郅尊者竟親自前去,待那弟子似如子侄。
宗闕重臨虛空之上,落在峰頂空地,落地之時那處已出現了一方榻和座椅,那被抱起的孩童卻在他的懷中瑟瑟發抖,抖的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宗闕拍了拍他,小家夥頓時抖如篩笠,根本不敢抬頭。
“已到了地麵,不會摔下去。”宗闕試圖將人放下,懷中孩童卻是抓緊了他的衣服,如同八爪魚一般不鬆手。
“罷了。”宗闕索性抱著他落座,任那孩童在他懷裡繼續發抖。
遠處大典還在繼續,宗闕不能離開此處,而懷中孩童抖了許久,似是覺得安穩慢慢停了下來,宗闕低頭看時,正對上孩童抬起的眸,那雙眸輕輕顫動,如受驚一般低頭,過了許久才慢慢抬了起來。
“瞧什麼?”宗闕問道。
“師尊……”樂幽小聲呢喃,在看到自己抓在其衣服上的手時鬆開掙動了下,“弄臟了……”
“無妨。”宗闕用了清淨訣,孩童身上的泥土皆淨,露出了小臉,雖有白皙的位置,可他臉頰乾燥泛紅,其上更多的是原本被遮掩起來的青紫傷痕,不僅是臉上,手上還是胳膊上皆有,足上有著繭,其上多是劃傷,甚至許多血痂未愈。
很瘦小,完全沒有這個年齡孩童應該有的身量和狀態,唯有一雙眼睛看起來圓潤清亮,讓他看起來有些精神。
宗闕打量著這些傷痕蹙眉:“有人打過你?”
他身上氣息流露,懷中的孩童瞬間瑟縮起了身體,下意識抱起了頭:“不要打,不要打……”
宗闕看著他的狀態,斂住心神輕拍著他的身體道:“不打你,彆怕。”
他拍的很輕,但那身體仍是瑟縮了一下,隨著不斷的安撫,懷中孩童似是未察覺危險,才緩緩抬起了頭來,隻是再看他時眸中已多了畏懼之色。
此時不宜問,從前之事到底是給他造成了一些心理陰影。
他這樣小,身邊卻無親人隨行,能到此處,必是吃了不少苦,還是尋得遲了些。
宗闕看著他滿身的傷痕,從儲物戒指中取出了一瓶丹藥,從其中倒出了一枚遞到了孩童的麵前。
他們還不熟悉,待日後熟悉了,從前之事便可慢慢詢問。
樂幽看向了他手中圓滾滾的丹藥,眸中有些不能移:“這是什麼?”
宗闕沉吟了一下道:“糖。”
“哦……”孩童的眼睛瞪大,其中的光芒極亮,伸手嘗試著拿起,卻未放進口中,而是攥進了掌心之中。
“你吃了,我再給你一顆。”宗闕放緩著語氣道。
樂幽看向了他,手指輕輕瑟縮了一下,有些不舍的看向了手中的糖問道:“真的嗎?”
“嗯。”宗闕應道,“真的。”
樂幽看著他,將手中攥著的糖送進了口中,那糖入口即化成了水,帶著甘甜的味道滑了下去,還未來得及如何品味已是沒了。
孩童咂了一下嘴仰頭,眸中有些渴望,宗闕又取出一枚丹藥放在了他的掌心中道:“這一顆可藏起來。”
此為上品療傷丹藥,內無雜質,一枚足以療傷,甚至洗經伐髓,再多已是無用。
“嗯。”懷中孩童輕輕點頭,將丹藥攥在了掌心之中,然後從他懷裡輕輕掙動著。
“想下去?”宗闕問道。
孩童點頭。
宗闕將他放了下去道:“有何事要用說的,此事要記住。”
孩子的心思最透徹,卻也最難解,於成人而言可以輕易揭過的小事,於他們而言卻是大事,若不耐心教育,難保不會誤入歧途。
樂幽怔住,然後輕輕點頭。
宗闕鬆開了他,小小的孩童似乎輕舒了一口氣,轉頭看向了旁邊,在看到旁邊的雲霧和高萬仞的風景時渾身一個激靈,回頭抓緊了他的衣擺,再次開始瑟瑟發抖。
“怕高?”宗闕按上他的頭問道。
孩童重重點頭。
“之前登天梯時不怕?”宗闕問道。
孩童抬頭,似有遲疑輕聲說道:“沒有回頭看。”
自是怕的,隻是不能回頭看,要不然會擔心自己滾下去。
要是進不了仙門,他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你做的極好。”宗闕摸著他的頭,看著小家夥慢慢鬆下僵硬的身體道,“我們要在此處待幾日,待收徒大典結束後回去。”
寥郅峰無人,若將他一人放在那處,難保不會出什麼問題,若此時擇人照顧,這樣心思敏.感的孩童,若相處不好,有了齟齬也未必會說,還是帶在身邊為好。
樂幽感受著頭頂的力道,仰頭看著並不責備他的人輕輕點頭。
師尊他不打人,仙人果然都是極好的。
……
測試還在繼續,山穀之中仍有令牌遞出,隻是這一次都會稍微遲一些,即便再有兩塊令牌同時遞出,也不像之前那般緊張了。
宗闕坐鎮,隻每每剔除摻雜在其中的魔修,以他的修為,除非奪舍,一般的魔修隻用神識便可碾壓。
他看著遠方,樂幽則立在他的身旁小心抬頭看著他,覺得仙人即便是坐著也十分高大,比他之前見過的仙人還要像仙人。
他每每目光小心打量,又迅速收回,宗闕雖有察覺,卻不看他,隻任由他小心試探著,在他身上的雜質被清洗出來時以清淨訣處理掉,而孩童全程皆是未知。
一次次清理,那身上的傷痕乾裂也在恢複著,露出了原本白皙細膩的屬於孩童的皮膚,讓那小小的身體不再乾瘦如柴,臉上也多了幾分血氣。
變化如此之大,樂幽自然也發現了,他翻看著自己的手,發出了些許驚歎的聲音,隻是仰頭時遲疑了一下,聲音有些輕:“師尊……”
此聲甚輕,似是想讓人聽清,又害怕讓人聽清一般。
宗闕垂眸,看著那輕輕顫動的小身體道:“何事?”
樂幽得到了回應,舉起了手道:“好了,這是仙境……”
“是那顆糖的緣故。”宗闕說道。
“這個?”樂幽舉起了另外一隻手上的丹藥驚歎道。
“嗯,但修行之事不能依賴此物。”宗闕說道,“需靠自己,否則便如那天梯一般登不到頂。”
樂幽本是不解,此刻卻是點了點頭。
“乖。”宗闕抬手,看著孩童下意識瑟縮的肩膀,手落在了他的頭上輕輕摸了下,而小家夥也小小的鬆了口氣。
宗闕居於此處自可看到無儘風景,樂幽卻看不到,他站了許久,難免覺得腿疼抬腳,卻不敢離開。
“若覺得累可以坐下。”宗闕說道。
樂幽抬頭看他,卻不見他目光落下,隨即低頭看了看腳底的墊子,蜷縮著看起來有些細白的腳丫坐了下去。
雖能看見雲霧,但是看不到下麵,似乎也不覺得如何高了。
他的神經微微放鬆,有些無知覺的靠在了宗闕的腿邊,顛了兩下腦袋,閉上了眼睛。
清淺的呼吸聲傳來,宗闕垂眸,看著因為熟睡而身體略傾的孩童,低身將他抱了起來放在了腿上。
小家夥身體落了實處,輕輕依偎了下,睡的更沉了些。
宗闕則握住了他的手腕,以靈氣探入了體內,體內經脈無甚異常,隻是體質確實特殊,爐鼎體質在築基前未完成,不會暴露,一旦築基,便會被輕易察覺。
靈氣遊動,宗闕眸色微斂,此爐鼎隻能用一次,修為越高,所能得到的力量越多,而一旦采補,修為皆廢。
原世界線中他最高為化神修為,這般體質不僅僅是忌憚,還有覬.覦,若能采補,突破傳說中的境界未必沒有可能。
而圍剿他的正魔修士有記錄者,他知道的不少。
殺氣湧動,懷中之人輕輕瑟縮,宗闕沉下情緒,輕輕拍著他的背,讓他繼續得以沉睡,既是知道,有些人自然要提前清理掉。
……
此處有結界,外界之人不可窺伺,自不知其中發生的事情,隻是收徒大典持續了一日,那裡傳出玉簡,收到的弟子匆匆離開,返回時帶著靈食上了峰頂。
弟子退下,宗闕看著站在墊子上滿目期待的人,打開食盒取出了其中的靈食放在桌上道:“吃吧。”
小家夥看著那靈食眼睛都直了,聽到這句話時確認了一下:“給我吃?”
“嗯,給你吃。”宗闕將筷子遞給了他。
孩童接過筷子,卻是兩根一起抓在手上,嘴巴湊在了碗邊直接用筷子扒著。
他扒得極快,也吃的極快,像是怕有人與他搶一般,倒也不至於米粒飛濺,隻是他隻就著飯吃,對那菜卻是動都未動一下。
如今他倒是吃不壞腸胃,宗闕也未阻止,隻是看著那碗中的米飯匆匆見了底,孩童將其中每一粒米都仔細送進了口中,抬頭看向他時卻是有幾分後知後覺的忐忑不安。
“未浪費食物,做的好。”宗闕將那菜推到了他的麵前,“都是你的,不必吃那麼急。”
樂幽看著被推到麵前的菜,聽著他的話愣了愣,然後自以為悄悄看向了他:“是。”
他的眸中溢著神采,宗闕摸了一下他的頭,這次那肩膀瑟縮的幅度小了一些,且再未鬆氣。
一連數日皆在此處,小小的孩童卻十分待的住,無事時便坐在墊子上,若是無聊,不過捏捏自己的小手,又或是晃動幾下腳便能玩上許久。
從靈食開始,一人關係漸有緩和,小家夥在換上宗門提供的弟子服時連動作都變得小心翼翼,即便是坐在墊子上,也是小心收攏著,不使其上有一絲褶皺。
但衣服此物有一樁壞事,那便是越是新的,越是注意不願發生何事,便越容易發生何事。
衣服上在他入睡時落下了褶皺,吃飯時不小心落了兩粒飯,走路時差點兒踩到衣擺摔倒,這些事情皆是讓小家夥歎氣,恨不得做什麼事都能把衣服脫下來供起來。
而宗闕一個清淨訣解決問題時,小家夥看著他的眼睛都在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