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回到遙遠的現在。
景眠堪堪回過神,手裡握著疊了一半的T恤,旁邊是和棒球帽作鬥爭的景洛。
說起來。
任先生昨天並沒聯係他。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斷聯兩天了。
景眠忽然恍然大悟。
大概,景洛在他眼裡的樣子……就和自己在任先生眼裡一樣?
喜歡自然是喜歡的…但性質要更為純潔,就像洛洛埋怨帽子不正經一樣,他會不禁地想逗對方。
弟弟就是弟弟,不能變成未婚夫,更不能成為相守一生的愛人。
畢竟還沒走到完成婚姻的那一步。
……還好,看來對方對自己也沒什麼興趣。
這場婚約,大概率會在不遠的將來取消。
如此看來,倒像鬆了一口氣,隱隱的失落僅是一瞬,便被景眠強大的自知之明淹沒。
這時,景洛終於成功舉起帽子,奶聲奶氣地問:“哥哥,這個帽子是誰的?”
景眠頓了下,如實道:“是哥哥前天去見的人。”
“嫂子?”
景洛聞言,很快反應過來。
怒不可遏,“啪”得一聲,把棒球帽摔在地上。
力氣之大,落到地板上的帽子差點彈跳起來。
景眠:“……”
好家夥,這暴脾氣。
明明是有著血緣關係的弟弟,和自己小時候的性格卻恰恰相反。
景眠俯下身,順手撿起帽子,看著氣成河豚的小團子,道:“洛洛。”
“彆擔心,任先生他對我…不行。”
景眠安慰道:“所以這場婚約大概會取消。”
景洛點點頭。
他的字典裡,詞彙量顯然還不多,所以哥哥的每一句話他都在努力地記住。
於是,默默把“任先生不行”這句話記在了心裡。
景洛想,以後如果見到了這位未曾謀麵的前嫂子,一定要當麵說出哥哥對他的評價。
狠狠羞辱他!
不夠,得知自己沒了嫂子的那一天,巨大而燦爛的笑容在景洛臉上綻放,足足持續了一整天。
晚餐時,在全家人驚異的目光下,就連米飯都破天荒要了第二碗。
*
*
【你好,景眠先生,這裡是ME.戰隊。】
【我們在此向您發出誠摯的邀請,或許您有興趣加入ME.俱樂部嗎?】
……
景眠才剛上線,就看到這麼一條消息。
與平時的私信截然不同,這條消息框…背景竟然發出亮眼的絢爛紅色,異常醒目,並且被係統置頂到了最頂端。
景眠隱隱聽說過,
手動高亮自己發出的私信,目的僅是讓接收者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消息。
而代價卻是千元起步。
“……”景眠震驚了。
原來,被錢砸在臉上是這種感覺?
景眠想,就憑這一擲千金,待會兒拒絕的時候他也要委婉而鄭重,不僅字數翻倍,或許額外再給對方戰隊吹一通彩虹屁。
景眠鄭重地編輯好了一段文字,剛要發出去,ME.戰隊的下一條消息卻已經發了過來:
【那個,景先生,Ash曾經在我們ME.戰隊簽過一年。】
景眠的手指頓住。
心驀然一跳,視線隨之凝住,定格在這條短短的消息上。
剛要發出的拒絕的話,被景眠用‘ Backspace’鍵一字一字刪除,直到清空。
這無疑是巨大的誘惑。
比先前所有資薪、福利或是任何入部後的豐厚待遇,都更讓景眠動搖。
沉默了五分鐘後。
景眠緩緩敲字:
“好。”
“我們談談吧。”
*
臨近開學,景眠打包行李。
景國振看著衣領連帶發梢、都潔淨乾爽到一塵不染,讓他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漂亮兒子,沉默了下,沉聲道:“回去之後不要貪玩,有空多和家裡聯係。”
景眠點了下頭:“嗯,我知道了。”
景國振無語地看向景眠身旁、緊緊抱著青年小腿,眼裡泛著淚花哭紅了鼻尖的另一個兒子,重重歎了口氣。
“你都四歲了,天天纏著哥哥,成什麼規矩?”
景洛視線都模糊了,卻騰不出小手擦眼淚:“哥哥一回學校就不怎麼愛回家了,也不打電話,我想他。”
景眠尷尬地、揉了揉小團子的頭,瞥了眼一時語塞的景國振,輕聲道:“我會多聯係家裡的。”
“眠眠不小了,你彆總管著他。”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著笑意,看上去豔麗年輕,僅像三十多歲:“這是我烤的一些小糕點,眠眠啊,你拿著,等返校的路上吃。”
是他的繼母,李喬。
景眠接過,沒有與女人碰上視線,指尖有些涼:“好,謝謝您。”
景國振挺直腰板,略帶不悅地說:“你總往學校跑,想跟你說點話,比登天都難。”
景眠把糕點放進背包,順便擦去了景洛臉頰上的淚珠,沒說話。
“也該說說,你和那位任先生見麵的事了?”
青年的身影一頓。
像是終於被問到了難以應付的話題,景眠喉頭略僵,沉吟了下,抿唇道:“我們隻見過那一次麵。”
“未來…還不知道。”
景國振微微皺眉,道:“任星晚的家世相當不錯,不要仗著你臉蛋好看,就和人家擺架子。”
“任家那樣的世代名門能和咱們聯姻,已經是我們能給你找到的最合適的婚約對象。你們小時候就認識,拋去青梅竹馬這一層,對方比你大七歲,閱曆比你豐富,事業上也相當有所作為。”
景國振說:“所以彆敷衍我們,就算為你自己考慮,也要積極麵對這門婚事。”
沒等景眠說話,李喬連忙笑了笑,打斷了兩人的話:“孩子都要返校了,臨走前說這個乾什麼,讓他們自己相處嘛。”
“眠眠這個年紀,正是最值青春的時候,你整天說什麼婚姻婚姻的,反而會讓男孩子有逆反心理。”
李喬語重心長道:“如果兩個人有緣,自然會走到一起,不是你催婚就能促成的。”
景國振似乎被這番話說的緩和下來。
他歎了口氣,擺擺手:“算了,你先回學校吧,下次再說。”
景眠想,這樣看來,繼母卻更像是保護他的那個角色,永遠完美且知性,甚至能為不屬於自己的孩子認真考慮未來人生大事。
家庭早已崩裂的內核,卻被糖衣漂亮地包裹起來,看似光鮮,人人皆羨。
*
景眠道了彆。
司機一起拿著行李,把景眠送到了學校。
雖然大學就在本地,但景眠還是選擇住校,並且放假前很少回家,除了沒法避開的節日。
景眠到寢室之後,才發現自己是第一個回來的。
寢室積攢了一個假期的沉灰,景眠安置好行李,擼起袖子清理了一遍,眼看時間還早,他又去了往年的新生接待處,充了校園卡和水卡。
做好這一切後,景眠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景眠接通後,話筒裡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你好,是景先生嗎?”
景眠一怔,這樣正式的稱呼有些少見,於是他稍稍側過頭,讓話筒貼近耳朵:“是我,您是?”
“啊,這裡是ME.戰隊俱樂部隊長,我叫宣城, ID是Dawn。”
那頭的男聲很清朗,道:“景先生,看到了你的回複,想和你詳談一下加入俱樂部的事宜。”
“請問,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景眠有些詫異。
自己早些時候留了電話,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打來了。
景眠看了眼表,發現時間還早,他正好無事可做,於是道:“那就…今天?”
“可以嗎?”
而另一頭似乎立馬就淡定不住,回答了好幾個重複詞:“可以可以可以……”
宣城問:“今天下午四點可以嗎?在我們的俱樂部見,地址我發給你……我們加一下vx吧,你的手機號和vx一樣嗎?”
景眠說:“一樣的。”
停頓了下,又說:“你的官方賬號裡麵有地址,不發給我也可以的。”
宣城:“好,都聽你的。”
景眠:“?”
他看著手機,有些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電話另一頭的宣隊長,像是在淡定與激動之間徘徊,搖擺不定中?
景眠垂下眸,把箱子放下,用手機握住電話:“那四點見,謝謝您聯係我。”
“不客氣。”
通話結束。
宣城轉過身,咽了下喉嚨,道:“人要來了。”
俱樂部的休息室內,爆發出了一陣劇烈的眾人歡呼聲。
*
景眠隨著地址,來到了一幢漂亮的建築物前。
玻璃窗乾淨整潔,隱隱倒映出內部的景況,而銜接玻璃窗的棱角呈現灰藍色,顯得神秘而酷帥,與上方鋒利的標識相得益彰。
——「ME.俱樂部」
沒錯,就是這兒。
景眠拿出手機,默默給隊長發消息:
【您好,我到了。】
【可以直接進去嗎?】
消息發出去沒過一分鐘,俱樂部的大門便打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跑了出來,顯得步履匆忙。
對方似乎在用目光搜索,但很快就確定了自己的目標,腳步一滯,在青年的麵前堪堪停住。
景眠穿著帽衫,和直播時一樣,戴著那副純黑色的口罩。
隻是這一回,更加真切。
白皙精致的鏡頭畫麵,似乎在一瞬間與現實相通了,乾線上直播這行的主播們,為了觀看量和禮物打賞,多多少少都會使用美顏,所以麵基時,大家基本都做好了主播的網絡與現實外貌會大相徑庭的準備。
甚至在Sheep出現之前,他篤定景眠也是如此。
隻是,沒想到……
媽的真人比直播間裡還要好看!?
宣城輕咳了一聲,伸出手:“你好,我就是剛才聯係你的宣城, ME.的隊長。”
景眠回握:“您好,我是景眠,ID是Sheep。”
“咳,我知道。”宣城撓了撓發梢:“你很好認。”
景眠:“?”
“你的帽衫和口罩,還有…你的眼睛。”宣城說:“我也看了挺多場你的直播,我們俱樂部也關注你很久了,一直沒找到機會挖你過來。”
景眠略囧地想,後來確實找到機會了,雖然是用錢砸過來的。
當然,外加上Ash這個無法忽視的附加誘惑。
“快進來吧。”
宣城連忙轉身,領著景眠來到俱樂部的大門前,剛才還留出一個小空偷聽的門縫,見他們靠近,又立馬若無其事地關閉。
宣城一邊暗罵這幫老六,一邊推開門,帶著景眠進來。
進入俱樂部後,內部的環境遠比景眠想象的要更加整潔,板塊似乎很多,休息區,更衣室,谘詢台……而最顯眼的還是電競區。
曲麵屏電腦整齊而依次排列,比景眠家裡的那台要大出不少,鼠標邊緣發出淡藍色的光芒,還有看上去就異常舒適的黑色電競椅……景眠甚至已經腦補出平時俱樂部裡的隊員們打團戰的樣子。
儘管規模並非全國數一數二,但看起來很乾淨且舒服,是景眠的夢中情隊。
不遠處的盆栽和花草,也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淡淡味道,讓人身心舒緩下來。
而最無法忽視的,還是那些想看景眠、又勉強克製住自己的隊員們。
畢竟隊長在景眠赴約之前,對他們約法三章,一個一個地囑咐過:
1.不準盯著人家看。
2.不準開口讓Sheep摘口罩。
3.……
他想到再說。
畢竟宣城自己對景眠還並不了解,僅有的熟悉感還是通過追人家直播和戰績得來的。
景眠的視線落到聚在休息椅子上的隊員們,微微頷首。
宣蕊是負責後勤的,同時也是宣城的妹妹。
混在隊員們的堆兒裡,發現和景眠視線相碰,她忍不住抬手,朝青年搖了搖,打招呼。
下一秒。
景眠也抬起手,回招了招。
宣蕊感覺心要化了。
明明穿的像個小酷哥,怎麼這麼有禮貌。
甚至有點乖乖的?
其他隊員見狀紛紛效仿。
可惜,這時候青年已經被宣城領進了另一個房間,專門談加入俱樂部的商業合同。
景眠並沒有看到他們揮手,完美錯過,沒有回應。
隊員們:“……”
.
景眠坐下。
宣城在他對麵坐下,俯身,從抽屜裡拿出準備好的合同,遞給景眠。
景眠接過,垂下眸,認真地開始看。
時鐘滴答滴答的轉動。
合同和景眠曾經所見過的大差不差,有種中規中矩的味道,比如標注了入部義務、福利待遇,以及各種意外情況的處理事項。
景眠目光掃完了最後一行,發現心中並沒有什麼波瀾。
他想,大概自己想看的,並不是這個。
景眠坐直,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出:“宣城,你之前所說的,Ash曾經簽在ME.的事……是真的嗎?”
宣城一愣。
“果然是因為這個來的嗎?”
宣城低低地笑了下,說:“我猜到了肯定有很多俱樂部,在我私信之前就找到了你。”
“但你現在仍然未加入任何一個,我也猜到是全給拒絕了。”
“所以我想,要麼是錢給的不夠多。”
宣城停頓了下,說:“要麼就是沒有足夠能讓你一瞬間心動的條件。”
“所以我先灑了錢,想成功引起你的注意。”
“然後我發現你回複的時候,上麵顯示正在輸入中,好像時間有點過於長了,不像是要答應的樣子……”
宣城扶住腦袋,悠悠地說:“所以我覺得,是時候應該把我們的家底兒曬出來了。”
景眠:“……”
都給孩子聽驚呆了。
這故事不僅曲折離奇,還挺老謀深算。
宣城繼續說:“我是光耀的元老級玩家,是最清楚這款遊戲的,Ash是當時穩坐的排行榜第一,所以Ash退遊後留下的影衛,就算氪金氪到傾家蕩產也不可能得到。”
“要經過一輪又一輪的PK,損失以往拚命攢出來的生命值和裝備,通宵、消耗戰,不僅要打敗自己的服,還要和數十個其他服區進行競爭。”
“能熬到最後的都是狠人中的狠人,簡稱狼人。”
景眠:“……”
咳。
宣城笑了笑,道:“所以,你應該真的很喜歡Ash。”
景眠抱著宣城給他遞來的裝著熱奶茶的小紙杯,熱度透過薄薄的紙壁轉遞過來,裡麵似乎還有幾顆珍珠,霧氣升騰,燙到了他的指尖。
景眠點了點頭:“嗯。”
他小聲說:“很喜歡。”
空氣一時間有些沉寂。
宣城的指節挨著桌麵,看不出是什麼表情,似乎沉吟了一下,還是開口說:“景眠,其實我也沒有見過Ash。”
青年的眼裡流露出詫異。
像是疑問。
“啊當然,我發的那條私信並沒有騙你,Ash確實和我們俱樂部簽了整整一年。”
宣城交叉手指,沉默道:“隻是他從來都不露麵,當時我們剛成立不久,很多事宜都不夠熟練,況且隻有我和宣蕊兩個人經營……”
“那個合同不算正規,對方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名,也從來沒有出現在俱樂部過。”宣城頓了下:“雖然隔著網線,但他會出現在我們每一次比賽,所以那段經曆還是相當棒的。”
“後來不知道他出了什麼事,和我們解了約。”宣城回憶道:“好像不久之後,Ash本人也徹底退遊。”
景眠靜靜聽著。
以前並不了解這些,隻知道一遍又一遍地重刷對方的錄屏、重播,還有各種賽事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