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安設想過,自己若是說出了這些話,那孩子會是什麼反應。
罵他,或是辱罵自己的父親,亦或是指責繼母李喬,甚至也可能會因為歲月流逝太久而釋懷,做出他意料之外的平靜反應。
誰知,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秒。
——景眠倏然站起身來。
身下的凳子伴隨著少年起身翻倒在地,發出不小的碰撞聲響。
就連李常安都嚇了一跳。
老人抬眼,隻是,不經意瞥到景眠神色的那一刹那,他眼裡驀然流露出無儘的詫異。
原來臉色煞白可以是一瞬間的事,
甚至,還是能用肉眼察覺出的變化。
瞳孔顫動,連帶著指腹和指尖,就連少年唇齒都沾染上了溫熱蒼白的氣流。
那一刻,李常安意識到,本以為是發現自己患上癌症後,不久於人世前告知真相的贖罪。而對於景眠來說,卻意味著無法想象的顛覆和摧毀。
一瞬間,他忽然就後悔了。
李常安喉結動了下,忍不住叫了聲:
“少爺……”
然而景眠已經轉身離開。
門扉轉動,嗡嗡作響,他幾l乎是奪門而出。
*
景眠走在日光下,夏日晚襲,空氣並不炎熱,少年一邊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卻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
為什麼以前從來沒察覺呢?
因為他太過崇拜景國振,他還沒上學的時候,還會每個夜晚搬個小凳子踮著腳在門前透過貓眼,期盼著走廊聲控燈亮起,期盼爸爸能出現,期盼著他的英雄今夜能回家看他和媽媽。
那時候,景眠的世界裡,即使天塌下來,爸爸也會忽然出現,用身軀支撐起一片天。
後來景眠才慢慢明白,沒有人會成為另一個人的天。
他一直都有自知之明,他知道景國振因為媽媽的離世不再愛自己。再婚的爸爸,也沒有義務強迫自己去愛一個使他家破人亡的兒子。
但景眠從來沒想過,傷害過媽媽的人裡,深愛著她的父親,竟也是其中一員。
景眠在一處台階上坐下,周邊皆是陌生的景象和行人,而他夾卷在其中,獨自回想著從前,無論是視線還是思緒都逐漸蒼茫失焦。
媽媽…知道嗎?
僅是意識到那個可能性,都會周身發涼。
他已經不能再想下去。
忽然,景眠的手機響起。
景眠拿起來,上麵的來電顯示是“爸爸”。
幾l秒後。
景眠接通了電話。
“眠眠啊。”
景國振的聲音傳進耳廓,一切如常:“明天是小洛的生日。”
“明晚咱們一家人出去聚一聚,餐廳我已經選好了,具體地址我等會發給你…不知道你丈夫有沒有時間?”景國振試探性地問道:“如果方便的話,眠眠,帶著任總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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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眠沒什麼語氣,打斷了景國振:“他出差了。”
“這樣啊……”
景國振的語氣流露出有些明顯的遺憾,“那你記得到,晚上六點,地點在臨水頂樓的諾荷餐廳,有重要的客人來,再加上那裡的餐廳比較高檔,不要穿便裝,換上一套西裝。”
幾l分鐘後,
電話掛斷。
景眠盯著天邊,不知就著那個姿勢坐了多久,眼看著夕陽彌亮,再從山邊一點點更替墜落。
整個天都變得黯淡下來。
景眠起身,攔了輛的士,趕往俱樂部。
仿佛一切都照常進行,景眠戴上耳麥參加訓練,在晚上回家後準時開了直播,整局操作精準行雲流水,隻是內斂漂亮的Sheep,較平時沉默的厲害。
【酷斃了】
【這局簡直是教科書級彆的血虐!!】
【今晚是人狠話不多的Sheep】
【過癮。】
【隻有我感覺眠眠的狀態不太對勁嗎?有點擔心】
在擊殺Boss並踏入紅門的那一刻,景眠摘下了設備,結束了這場直播。
景眠獨自回到房間,躺上床。
任先生不在,整棟彆墅都出奇的安靜。
夜黑星稀,景眠的視線描摹不出月色的輪廓,他忽然猛地坐起來,俯身找到怕落灰而放起來的地球儀,撥動按鈕。
淡藍色的光芒,立刻映亮了整個房間。
景眠似乎安心了一點。
……
少年慢慢閉上眼睛,掌心握緊被沿,皆是冷汗。
*
“您好,是景眠…景先生嗎?”
“您父親預訂的餐桌是本餐廳最好的位置,視野極佳,在俯瞰海岸的落地窗旁,時間在六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