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畫眉深淺(一)(1 / 2)

夏末秋初之際, 燥熱終於漸漸散去,宮院裡的芙蓉宛若朝霞般映著碧藍如洗的天空,把朱紅色的宮牆都染得鮮明熱烈起來。木芙蓉旁的女子身穿水藍色折枝花齊胸襦裙,手托香腮坐在一把金漆木雕花椅上, 女子玲瓏小巧的腦袋不受控製地垂墜下來,雪白的小臉上美目輕輕闔著, 細密纖長的黑色睫毛垂掃在瑩白如玉的臉龐上, 顫顫地掃過女子眼底的淡淡青色, 宛若一副清幽動人的畫卷。

絳鶯將繡牡丹的絲織毛毯輕輕蓋到楚曦身上, 靜靜垂手恭立在一邊。坐在楚曦對麵的小小孩童依舊神情專注地盯著已然睡過去的女子, 手中畫筆一刻不停在紙上描畫著。

絳鶯瞧見這場景隻能在心裡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殿下晚上被聖上折騰著,白日天兒還未亮小殿下就趕著來找殿下, 一來二去, 也難怪殿下這麼累了,就這麼坐著都能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大概是殿下覺得小殿下小時候她沒能陪在他身邊,因而現在對他耐心得緊, 每日都坐在院子裡一兩個時辰讓小殿下為她作畫。

可是...絳鶯又在心裡搖了搖頭, 小殿下什麼都好,又聰明學起東西來又快, 可唯獨這畫技是真的慘不忍睹...每次把殿下畫得這般不堪入目,可殿下卻還是對他讚不絕口。

而且小殿下似乎對作畫有著極深的執念,幾乎每日都要拉著殿下為她作畫。幸好小殿下的興趣都在殿下一個人身上,倘若小殿下把她畫成那個樣子...絳鶯心有餘悸地縮縮腦袋, 她和季羽的孩子以後還是不要讓他接觸和畫有關的東西了...

洛夏一臉認真地勾勒著母後的美麗,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已經走了進來站到了他身後。直到眼角的餘光瞥見絳鶯女官跪下來,洛夏才後知後覺地回過頭,他一眼便看到洛曄身穿繡蟒龍的玄色缺胯袍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想到父皇對自己的冷嘲熱諷,洛夏有些羞憤地用小手遮住自己麵前的畫布,洛曄卻毫不費力地伸出一隻手將他的小手扒開,眯起眼睛細細審視了一番才點點頭道:“不錯,能看出來鼻子眼睛了。”

洛夏頓時更羞憤了,但他又不敢當麵駁斥自己的父皇,隻能嚴嚴實實地捂住畫布,嘴裡不滿地嘟囔了一句什麼。

“你說什麼呢?是不是在罵我?”

洛曄突然伸手握住洛夏後背的衣裳,竟然直接將他給提了起來。

洛夏手腳在空中胡亂撲騰著,雖然洛曄用了巧勁並沒有傷到他,可這種被拎到父皇麵前的羞憤感讓洛夏渾身的刺似乎都張開了。再說他隻是發發牢騷而已,他怎麼會辱罵父皇呢!彆說他根本不敢,便是母後每日教他的道理,也讓他知道是不能這麼做的,他可是一個孝順懂事的好孩子!父皇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洛曄淺色的瞳孔卻依舊緊緊盯著洛夏,年輕男子澄澈如湖的眸子如同琉璃一般蠱惑好看,洛夏略有些憤怒地將那雙和洛曄相似的眸子瞪得圓鼓鼓的。洛曄玩味似的欣賞著他掙紮若小獸一般的樣子,這孩子這副模樣讓他覺得心底好笑,看著他那不甘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他就不由自主地想接著逗逗他。

“彆家的孩子也像你這般不懂事麼?”洛曄將他小小的身子輕輕巧巧地晃了兩下說道,“我前腳剛走,你後腳就來纏著你母後,你沒看到她已經很累了麼?”

“要不是你不讓母後晚上好好休息,她怎麼會這麼累!”洛夏振振有詞地指責道,“妙菱姑母家的孩兒跟我差不多大了,還能每日跟母親同住,我還一次都沒跟母後睡過呢!”

“住口!”洛曄刹時便沉了臉,臉色陰晴不定地看向洛夏,聲音卻不由自主地低了下來,“你聽誰說的?”

“母後最近每日醒來都眼底發青,而且喻姑姑從不讓我晚間去母後那裡,說是會打擾到父皇和母後休息,”洛夏一臉憤憤不平的樣子,直視著洛曄的眼睛控訴道,“可是既然要休息為何母後每日還是這麼疲倦,肯定是父皇你打鼾磨牙弄得母後睡不好!”

打鼾?磨牙?

洛曄挑挑眉,但心底隨即也鬆了口氣,看來這小子什麼都不懂,隻是單純地打抱不平而已。看在他也是心疼楚曦的份上,自己就勉為其難地不與他計較吧。

自己雖然嘴上不說,但也不喜彆的男子關注她關心她,當初將她自己留下那是沒辦法,如今他已經回來了,便再也不會離開她半步。而眼前這個一臉稚嫩的孩童關心她,卻讓他心頭升起了一種奇妙感,這個從她和他血脈裡分割出來的小小人兒,也要和他一起保護她了嗎?

“以前是我不對,我不該那樣對你。”

洛曄突然手腕一轉,將洛夏小小的身子單手環在自己胸前,兩雙淺色的瞳孔對上的那一刻,洛夏剛才的理直氣壯突然消散得一乾二淨,他眸色微亂地匆匆垂下頭,心跳驟然加速起來。

父皇...真的抱他了!?

洛曄難得憐愛地摸摸洛夏的腦袋道:“我自小便沒人關愛,若不是遇見你母後,大概會孤苦伶仃一輩子,所以我也不太懂得怎麼去愛彆人。以前我確實因為你母後的事遷怒你了,以後不會了。”

洛夏還不敢相信一向高傲冷漠的父皇居然朝自己說這些話,他有些羞怯地悄悄抬起眼,年輕男子俊美冷峻的臉依舊宛若天神一般遙不可及,可此刻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卻有著隱隱暖意。

洛夏突然想到了母後還沒回來的那幾年在他背後飛竄的謠言,索然無味的宮廷生活將很多人的心都熬得枯燥惡毒,那些宮女太監表麵上對他畢恭畢敬,背地裡卻什麼難聽的話都敢拿來說,就因為他不受父皇的寵愛,所以他們就愈加放肆地議論他,詆毀他,甚至說他之所以這麼招父皇的厭惡,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是親生的。

可小洛夏也不是什麼心善之人,雖然他才三四歲,可已經懂得了怎麼保護自己,他暗暗地將那些敢於嚼舌根的人都記下,然後故意尋他們的錯處將他們發配永巷。他是皇太子,沒人敢質疑他的決定,儘管他獨自待在冰冷的宮殿裡被旁人所可憐著,可有些事情卻是生來就無法改變的。他可以忍受彆人說父皇不喜歡他,但他們怎麼敢說他不是父皇親生的,他可以容忍旁人侮辱他,但他絕不允許旁人侮辱他母後。雖然那時他還從未見過母後,但她是他心中最神聖的渴念,他不許有人對她不敬。

他生來便是一個黑暗的孩子,他永遠無法像長歡哥哥那麼無憂灑脫,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以前在每個深夜裡都蜷縮在床的一角,狠狠地懷疑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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