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將少爺放到西單新一代,不放心地問,“少爺,您真的行嗎?”
“又不是小孩子,還能丟了不成?”薄妄笑了笑,“行了,老王您就彆擔心了,我也就嚇唬嚇唬那老狗,我讓我發小兒來接我,我住他那兒。”
司機點頭,又回去接薄霆了。
少爺鬨出這麼大動靜,先生應該要去掛個針水什麼的。
西單商圈的夜晚向來熱鬨,薄妄站在一片冷藍霓虹裡,在路人似有若無的打量中,給傅遠星飛了通電話。
少爺三言兩語說了今天的恩怨,並指明要住他家,讓他趕緊起來打掃,恭迎聖駕,反正他大少爺潔癖,不睡有人睡過的床。
“不是,少爺,您離家出走,求人收留,怎麼好像老子欠你似的?”
少爺含蓄一笑。
“星,你知道就好,把你拉扯大,我也很不容易的,體諒下。”
“……滾!”
傅遠星要掛,薄妄又低沉來了句,“星,找個朋友吧,我這小守宮養不著了,我送他。”
“怎麼?那小黑還沒被燉啊?少爺,這可不像你。”
傅遠星大驚小怪,竟有些感動。
“我們少爺長大了啊,不殺生啊。”
“去!”
薄妄收拾心情,輕輕笑罵,“彆貧,趕緊的,我吹了一臉冷風,感冒了唯你是問。”
“放心,兄弟屍體都給你收,感冒小意思不是?您再體會下深秋冷風夜景哈哈!”
不等薄妄開罵,傅遠星啪嗒掐斷線。
“嘖,賤人。”
薄妄搖頭,又瞥了人來人往的場麵,去了電玩城,打算摸幾把遊戲再說。
周五晚上,學生也多,娃娃機前堆滿了背著書包的小女生,這裡娃娃爆率高,質量也不錯,倒是吸引了不少人,手裡拿滿了一袋子的娃娃。
薄妄不感興趣撂了眼,邁開長腿。
“鹿嘉和!這邊啦!你個路癡!!!”
他眉尖稍抬。
娃娃機的粉藍色彩慢慢泅渡過去。
世界澄亮。
那是一卷蓬蓬鬆鬆的焦糖色,短得團起來,像褐色兔子的小尾巴。
毛毛的,又不聽話翹起幾縷,可愛要爆。
人群有些擠,她也有些急,周圍嘈雜,她清脆的小嗓子也像是跌入大海裡的小浪花,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她氣喘籲籲跑過來,似乎很不耐煩抓起了手。
“在這裡!大路癡!你再亂跑打斷你的腿啊!”
薄妄壓低眸光。
小孩的手心肉乎乎的,也超級黏的。
愛出手汗麼?
薄妄心眼兒壞,也不出聲提醒她,任由她拉著他,穿過層層疊疊的人潮,然後把他摁在娃娃機前,啪的一聲壓下一把遊戲幣,插著小腰宣戰,“嘲笑我是吧?那你抓啊,就裡頭那個,奶油白碎花的邦尼兔,你能夾到,我當你是上帝,什麼都聽你的行了吧!”
笑聲意味不明,簌簌的雪擦過耳際。
粉藍光,冷白調,陌生手掌壓落,淡青色的血管乾淨透出色來。
“小孩,說話算數?”
涼的音色,很清。
鹿嘉和什麼時候變聲了?
般弱仰頭,瞪眼,“薄妄?!”
“嗯……你認識我?”
他揚眉。
“不,不認識,認錯人了。”
小綠茶矢口否認,又悄悄打量他。
妖孽啊。
禍水啊。
還有點大正太的影子。
男友重回少年時,原來腿是天生長,頭頸也筆直,給人一種收刀入鞘的淩厲,偏偏他一雙桃花眼跟沒睡醒似的,整張臉都是慵懶美型的,唇很薄,嘴角帶翹。尤其是站在這少女殺手的粉紅娃娃機前,收割了大片芳心江山。
親哥在後頭慢悠悠擠著,雙手環胸,嘲笑她,“讓你急,看都不看就牽,這下丟臉丟到姥姥家了吧。”
般弱為自己辯解。
“誰讓你不好好穿校服的,老演葬愛,我能不認錯嗎?這裡就你倆最高,我牽錯也是情有可原嘛!”
親哥氣得跳腳,“什麼葬愛,那是酷!酷蓋你懂嗎!你個小調色盤,天天五顏六色整得跟殺馬特似的,怎麼會懂黑夜的深沉魅力!”
小情侶打打鬨鬨,薄妄眸色發深。
薄妄兩指捏了一枚遊戲幣,投入娃娃機裡。
“咣當!”
他抱著飼養箱,單手握住手柄,抓取最裡邊的奶油色邦尼兔。少爺略略低下眉睫,亮粉橘與冰藍光線交織,漆黑發色仿佛也在深淺交錯,偏那眼皮褶子微深,暗河湧動。
“啪!”
誘餌到手。
薄妄彎下腰,揪著邦尼兔的兔耳朵,塞了個小孩滿臉。
小孩明顯錯愕,“這麼快?”
薄妄漫不經心,“不快,分了點心,可以更快。”
鹿嘉和斜了眼,豎起拇指,“喲,兄弟,您這個逼裝得還不錯嘛。”
薄妄笑,“客氣,當代少年,當獨領風騷不是?”
鹿嘉和正值中一期,就喜歡跟這種拽到上頭的家夥交朋友。
有文化!有性格!爺愛了!兄弟,走,碰一杯旺仔牛奶!
般弱翻了個白眼,是她牽錯了小哥哥,又不是她哥,鹿嘉和興奮個什麼呢?
短短一段路程,倆人哥倆好的,勾肩搭背,竊竊私語,連聯係方式都加了,約好當晚開黑,那叫一個相逢恨晚。
她就知道,這牲口男女通殺。
鹿嘉和對新朋友很熱乎,主動幫他拎箱。
薄妄手臂伸展,勾著鹿嘉和的肩膀,比起親哥的上頭,他顯得遊刃有餘,不時回頭看般弱,隨後放慢腳步,讓般弱走在前邊,他發現她走路不看路反而愛看熱鬨的習慣,笑著拽了她短圓馬尾一把,“小朋友注意看路,摔了哥哥可沒手扶。”
鹿嘉和擺手,“不用管她,這家夥腦後勺長了眼,摔不著。”
目前的鹿嘉和還沒覺醒妹控天賦,處處針對她,兄妹倆是水火不容,一天不杠都難受。
般弱踩了鹿嘉和一腳,“再逼逼,我勺你啊。”
兄妹倆一路抬杠到奶茶店。
鹿嘉和這個摳門的,主動做東,“兄弟,來點什麼?”
“冰滴咖啡西柚茶吧。”薄妄看向般弱,額角都是絨絨的胎毛碎發,便笑,“未成年,吃什麼?”
“你也想勺了是不是!自己都未成年!”般弱罵罵咧咧,點了杯奶呼呼的栗子奶茶,同時還毫不客氣要了好幾盤小食,她不由得想問候親哥,她個親妹都沒享受的待遇,他給了一個認識第一天的男人!還是他們的對頭四中!
見色忘妹!過分!
果然,這孽緣是天生的吧!
等待美食的過程,般弱閒得無聊,將主意打到了對方的飼養箱上,“你玩爬寵的啊?”
這倒是新鮮頭一回。
薄妄嗯了一聲,“是個很可愛的小家夥呢,要不要看看?它脾氣不錯,我盤兩三天就上手了,就是可能有點害羞,你輕輕的。”
般弱欣然同意。
隻見薄妄伸手,開了飼養箱,在躲避屋前逗了一陣子,那小守宮才慢吞吞探出頭來,爬到他的手背。
“全黑的!酷斃了!”
鹿嘉和心癢癢的,也要玩。
薄妄卻說,“插隊可不是好習慣啊鹿爺。”
般弱跟著罵他不要臉。
鹿嘉和撇了撇嘴,鬱悶坐了回去。
薄妄就將小守宮遞到般弱眼前,故意嚇唬她,小女生都怕這種爬蟲類的?
她非但不怕,反而湊過臉來,距離有點近,那圓圓的小鹿眼被燈光照著,亮得像彩虹玻璃珠,薄妄看得失神,一時不察,小守宮爬到了對方臉上。
他心一緊,就要抓回來。
“沒事!我玩一會兒!”
般弱揚了揚頸,小心翼翼捧著手,怕小家夥掉下來。
小守宮粘得很近,竟不怕生,拱了拱她耳邊的碎發,似乎疑惑怎麼天黑了。
薄妄兩指支著下頜,嘴角一抹淺淺的笑。
“看來怕生也是相對的,它喜歡小美女。”
般弱被誇得很高興,鹿嘉和這個臭哥哥隻會聯合同學打擊她!
黑夜守宮黏在少女的臉龐與脖頸之處,黑的尾,瓷的膚,像一塊神秘美麗的刺青,薄妄看著,竟看出了一種傾國傾城小妖姬的顏色。
他呼吸放輕。
“它有名字嗎?”般弱逗著小寵。
那高大男生歪了下頭,忽然笑了,“妹喜,它叫妹喜。”
見你。
則喜。
般弱:“?!女孩子啊?”
守宮三個月左右顯露性彆,他這個也快了,這麼漂亮又害羞的小家夥,應該是女孩子吧?
薄妄一邊想,一邊回答,“妹喜愛聽裂帛,這漂亮小家夥也喜歡撕自己的皮衣,不覺得很有共同之處嗎?”
般弱:“是麼?您高興就好。”
給蜥蜴起個傾國傾城美女名,您的口味當真與眾不同。
少年男友,男高中生,野得很呢。
薄妄睨著她,“的確高興。”
如果說,命運曾有洪流交錯而過,他絕不會讓一個人在他麵前消失兩次。
初中生是麼?有男友是麼?
不要緊的。
他有時間,大把的,等得起。
傅遠星心懷兄弟,殺到西單,找了半圈,發現這少爺正溜著暗夜小騎士,撩著個學生妹呢。
他欲言又止,悄聲譴責,“是不是小了點?國家也不準的吧?犯罪啊少爺。”
薄妄不動聲色捅了他一肘子,笑得毫無芥蒂,給兄妹倆介紹,“我發小兒,四中,傅遠星,叫他人渣星就好。”
人渣星白眼翻起,還指不定誰更畜生呢。
雙方友好會麵,建交,吃飽喝足後各回各家。
般弱初中生的日記素材又有了,比如《海王男友重回少年時》,又比如《我的野痞男友不可能那麼清純貌美》。
可惜不能給老師看,會被罰站,並且極為可能拷問早戀。
搭車的途中,薄妄又道,“星,這妹喜我養了,不用找下一家了。”
“妹喜?你說這條小蜥蜴啊?嘖,有文化。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哈,我家你隨便睡,這寵物我可不養的。”黑夜守宮漂亮是漂亮,到底是爬寵,適合遠距離欣賞,近看傅遠星還有點毛毛的呢。
“不用你養,我養。”薄妄逗著小黑夜,“守宮,意頭好,當個定情小寵也夠的,養個八/九年的,不正好是個新婚小伴郎麼。”
“不是,少爺,您還真瞧上那小奶娃?”
連結婚都想好了?
他看薄妄這禍水,不像是喜歡奶係小朋友的類型啊。
難道男人的天性就是愛養成?!
薄妄不置可否,“對了,星,你在附中不是有個好哥們麼,讓他打聽打聽,高中部的鹿嘉和什麼來頭,他有女朋友沒。”
傅遠星:“???”
傅遠星:“乾了,你小子是大的小的都不放過啊,彆吧,那倆,瞧著就是純良人家,你也忍心下手?”
傅遠星:“今晚彆來我房間,來了老子也不開!”
司機往後瞄了好幾眼。
薄妄勾笑,罵了一句棒槌。
傅遠星雙手交叉在胸前,稀奇地叫嚷起來,“少爺,您這回離家出走,怎麼感覺高興得要上天呢?這就是一見鐘情的魅力?”
先前來電,這家夥語氣就有點低氣壓,連小守宮都要送人,一副爺沒愛了世界毀滅吧的樣子。烏雲多年凝聚,總要狠狠劈個響雷,傅遠星都做好他爆發的準備。
結果,直接雨過天晴,沒事兒了。
當他那麼多年的發小兒,這是破天荒頭一回。
真不尋常。
“星,你今兒個的話有點密啊。”薄妄挑起唇角,“這麼閒的,不如管管你的女票。”
“什麼啊,我們四中龍章鳳姿,一表人才,從不早戀。”
傅遠星堅決否認,“我就是跟她共同交流學業進步!少爺你可彆瞎白霍!”
“是麼?”
薄妄丟了個手機給他,“看看,是我瞎白霍,還是你女票想一腳踏兩船。”
滿屏的聊騷記錄,當然是女生單方麵,他家少爺矜持回了句“您沒事兒吧”。
雖然但是,傅遠星還是很生氣,“定是你使了狐媚招數!勾引了小女孩!”
薄妄嗬了聲,“不信?那我給你捉個奸好了。”
這女的太煩了,看在傅遠星那麼上頭的份上,他勉為其難認個弟妹,不過他現在有了新的事兒,就不耐煩應付人了,還是趁早解決。
於是第一天,人渣星蹲點捉奸現場,看女友對著兄弟解著扣子,他當場飆淚,直言要跟薄妄恩斷義絕。
“斷不斷的,您隨意。”
薄妄摘了墨鏡,辣眼睛得很,幸好他早有準備。
“附中那哥們怎麼講?探出什麼來了?”
“你當搞地下情報的呢,哪有那麼快。”傅遠星氣哼哼的,掏出手機看了眼,“高中部是有個鹿嘉和,人家跟你不一樣,低調得很,家庭也很保密,倒是不知道有沒有女友。不過有人看到,他周六日會跟一個小女孩在一起,挺親近的。”
“還有呢?”
“沒有了。”
“……廢物,養你何用。”
“靠!你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大少爺吃我的住我的還挖我牆腳你還這麼囂張小心天收啊!”
薄妄猖狂揚唇,“等著呢。”
大少爺拋棄了發小,轉頭投入敵方陣營。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薄妄一改之前的懶惰作風,親自跟班主任說他要參加接下來的一切高中競賽,尤其是隔壁附中也參加的,更要重點關注。
班主任:“?”
班主任兼職堂舅:“附中有你仇人還是怎麼著?”
你這家夥一副殺人放火要搶第一的樣子!
薄妄眨眼,“奪妻之仇,不共戴天,這算嗎?”
班主任卷起書本,敲了他頭,“你小子可彆狂!談戀愛還早著呢!不過,要是有了也沒什麼,心裡頭有個念想也不錯,注意分寸就行。彆學你爸那玩意兒,天天嚷著你媽,女人帶了一個又一個,真是玷汙了真愛。”
班主任又放緩語氣,“你小子好好走正道,就衝這臉,這腿,這腦袋,還有這討喜的嘴巴,哪個女孩能不喜歡呢?鐵定失戀不了!”
“望仔,信舅舅的啊,彆怕未來,踏實走過去,前頭風光好著呢。”
薄妄沉默片刻,鄭重點頭。
“我記著了,舅舅,我會認真審視我的未來,不會亂跑的,謝謝您。”
堂舅落下心頭大石,也是狠狠鬆了口氣,生在那種家庭,這孩子向來有主意得很,像匹小烈馬,他就怕他哪天兒把自己給玩崩了。
今天倒是乖的哩。
早戀麼?唔,早戀不行,得多注意點。
下一刻小烈馬又恢複嬉皮笑臉的本性,“這就是已婚人夫的魅力嗎?舅,您之前可是天天追著我打的。”
班主任笑著踹他一腳。
薄妄笑嘻嘻躲過,把買來的早餐放他桌前,“舅,您幫我多注意點,十年後再請您吃喜糖。”
“去!你舅還稀罕你這喜糖不成?滾去早讀!沒有成績的男人是沒有未來的!”
班主任扔他一顆桃子糖。
薄妄經過走廊。
窗外天空潔白,雲朵堆積,不知是誰家的航班,在晴日裡穿行,拉開了一道白絨絨的尾跡雲。
他想起她頸後絨絨的發。
他不相信一見鐘情。
但他俗氣地相信命運使然。
不管當下好壞,你終會來我身邊。
少年薄妄抬起手,擋了擋過分燦爛的辰光,睫毛也是金燦燦的一片,怎麼那麼溫暖呢,初初望一眼這世界,陽光刺眼,萬物可愛,眼睛忽然就緊得想流淚。他剝開了舅舅給的櫻桃軟糖,甜蜜的爆漿淌落唇齒,瞬間擊中味蕾。
他將澄亮的糖紙撫平,細細折了一隻漂亮的紙飛機。
意氣風發的少年,正是笑起來最要命的年紀。
薄妄難得孩子氣,往飛機頭嗬了一口熱霧,手臂往後一展,沉腰提氣,用力擲了出去。
“走你!”
紙飛機向著輝煌飛去。
那天,我站在裂縫裡,也向神明要了個願。
我要,見一見太陽。
我願朝著她生長,重新再愛這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