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躺著摟著她,輕輕摩挲她微涼的手臂,問她:“你想去哪?”
無論是哪裡,他都可以帶她去,南極也好,北冰洋也好,都行。天涯海角,都去得。
紀安寧仰躺著,望著天花板,沉默很久,說:“我想去首都。”
聞裕:“……”這是個他沒想到的地方。
“為什麼?”他問。
“小的時候很想去,可我媽媽很早就去世了,我那個爸爸很少能見麵。外婆撫養我長大,她年紀大,我年紀又太小。她一直都說,等我長大一些,長到十五歲,就帶我去首都,看升旗。”紀安寧輕輕地說。
聞裕想起來,紀泰和卷款跑路的時候,紀安寧還沒有十五歲呢。
紀安寧問:“廣場那裡,能灑骨灰嗎?”
聞裕歎氣:“不能。”
紀安寧又問:“那城樓上也不能罷?”
聞裕摸了摸她臉頰,說:“咱們偷偷帶一點,偷偷灑。”
紀安寧歎氣:“算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你知道嗎?我從網上看到,可以用親人的骨灰做成項鏈墜。我回頭去做一個,戴在身上,然後戴著去首都,去看廣場和城樓!這樣外婆就算也看見了。”
自外婆去世之後,聞裕和紀安寧都儘力避免提及她。這竟還是從那之後,紀安寧第一次又提起她。
聞裕眼睛酸酸的。
時間或許會漸漸撫平傷痛,可並不會讓人忘記至親之人。
她不提,可她一直記在心裡,永不會忘。
“可以做鑽石的。”他說,“我在網上看到過新聞。回頭我們去做一顆。”
他們漸漸沒有話說了,臥室裡變得安靜。
聞裕的手輕輕的撫摸紀安寧的臉頰。她很久沒出聲,他還以為她睡著了。
可紀安寧忽然低低地喟歎。
“每天睜開眼,還能學習,能考試,真幸福啊。”
能體會這種幸福的,大概隻有死過一次的人吧。
聞裕想了很久。他隻答應了紀安寧不把自己搭進去,他沒有答應她彆的。
聞裕又一次聯係了老邢。
“我想見一個人。”他說,“你把他給我找出來。”
於霞躺在台子上。
這是一個實在不怎麼正規的小診所,就連衛生條件都很差。
於霞有點害怕,當“醫生”取出了那根長長的針管時,她後悔了。
“我,我不賣了!我想回去。”她顫著聲音說。
麵相凶狠的中年護士把她按回去,不耐煩地說:“現在後悔晚了。你都打了七天激素了,卵子都排出來了,你不取,不是白打了嗎?”
“可是……”於霞又看了一眼那根長達35厘米的穿刺針,戰戰兢兢,“可是……”
“沒什麼可是,趕緊的,躺好了!”護士又吆喝那“醫生”,“你也快一點,動作麻利點。”
“醫生”走過來,他態度倒是比護士強一點,安慰於霞說:“同學你彆怕,很快就完了,然後你就能拿錢了。”
“拿錢”兩個字撫慰住了於霞的驚惶,她猶豫了一下,說;“您……輕點。”
“放心。”醫生吹牛說,“我一天做好幾台取卵手術,手快著呢。”
他們跟於霞說不疼,於霞信了。結果疼得死去活來。
普通的打針的針頭隻有0.7毫米,而取卵針足足有2毫米粗,35厘米長!這根又粗又長的針管,要從蔭道刺入,刺穿蔭道,刺破卵巢,取出卵子。對身體造成的傷害可想而知!
於霞根本不知道,正常的取卵一般隻取十顆左右。可她來賣卵的這個小診所,醫生護士互相使著眼色,從她的卵巢裡取走了二十一顆卵。相當於正常姑娘兩年的排卵量!
而她的卵巢上,更是被刺出了多達十個傷口!
於霞從手術台上下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即便這樣,還記得要錢。
護士帶著她去前台了,他們這裡隻給現金,不管轉賬。於霞賣這一次卵,拿了一萬塊錢。對她來說,是能解燃眉之急的。
於霞捂著肚子,一步一挪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半路上,她的手機就響了。於霞現在幾乎得了手機鈴聲恐懼症了。
她顫顫地掏出手機,果然是催款的電話。
“我告訴你啊!今天再看不見錢,明天你通訊錄裡所有的人都會收到你的照片!”對方吼道。
於霞一時鬼迷心竅,拍了果照做貸款。對方的APP可以直接讀取手機的通訊錄列表,你點了“同意”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把你的通訊錄全部拷貝走了。
你要是不按期還款,就要把你的果照到處發。
於霞眼淚都快下來了。
“馬上,我現在正往銀行去呢,馬上轉賬。”她怕對方不相信她,趕緊說,“我,我賣了卵,有錢還了。”
“哦。你還挺會找生錢的辦法。”對方笑了,“那趕緊的,給我打過來。”
這個電話掛斷,其他的電話又打進來,都是催款的。
於霞不敢接,其他的催就隻能任他們催了,他們找不到她,會去瘋狂的騷擾她通訊錄的人。即便這樣,也比果照被發給所有的親朋好友強。
眾害相權,隻能取其輕。
於霞找到存款機,先把現金都存進了卡裡,然後直接轉賬還給了那個平台。
賣卵真好,可以得這麼多錢,她想,大不了以後就一直賣了。
才這麼想著,腹中的疼痛突然幾何倍增。
銀行的職員和客戶,都看到一個年輕女孩,軟軟地倒在了ATM機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