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專業術語來說就是踢館。
我感到非常有趣。其一是因為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 且目的不是尋仇或報複——如果單單隻是為了尋仇的話,不用如此光明正大, 暗殺就是了。
其二則是因為, 對方是個中國人。
……中國人誒!就是那種能夠徒手接子彈、肉身抗炸彈、上天下地無所不能、自帶將萬事萬物化為奇妙食材的種族天賦的中國人!
因為從小就在國外長大, 也沒有去過中國一次——入境管理太嚴格了, 我履曆上全是汙點, 槍支武器又帶不進去——所以從小到大我接觸到的中國人屈指可數、少得可憐。
當然,我認識的人裡麵也有來自中國的雇傭兵,他們的性格都很好, 時常會教我一些中文。他們閒著沒事乾的時候就會放一些黑白畫麵、老式的武俠片或者功夫片——老實說, 我覺得裡麵的有些場景、情節和畫麵都很扯, 但我還是信了。
而現在,我能親眼看見的時刻終於到了——我滿臉期待地望著奈魯先生,等著他接下對方的邀戰、一決勝負、一決雌雄,然而卻在下一秒看見奈魯先生一臉冷酷無情地把信紙隨手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裡。
奈魯先生興致缺缺地說:“沒興趣。”
我:“……”
我忙不迭地把垃圾桶裡的紙團撿起來整理好, 然後把皺巴巴的信紙重新塞回奈魯先生的手裡,鍥而不舍地說:“……再、再考慮一下吧奈魯先生!”我一臉嚴肅, 企圖用強調的口吻引起對方的興趣,“那可是傳說中能夠徒手接子彈、無敵的中國功夫啊奈魯先生!”
奈魯:“……你是不是對中國武術有什麼誤解?”
我歪了歪頭, 認真地說:“沒有啊。”
我認為那些都是真的。
“我沒興趣陪不認識的人玩這種無聊的遊戲。”奈魯先生看上去依舊很冷淡, 他嫌棄地看了一眼那張皺巴巴的挑戰書,再次將其丟進了垃圾桶裡,並勒令我不準再撿起來。
奈魯先生對有人向他下了挑戰書這件事情毫不關心、不聞不問, 沒有絲毫猶豫地鴿掉了對方。我眼巴巴地等了好久,那個請求比武的中國人卻再也沒有出現了,就仿佛那封挑戰書隻是個無關痛癢的惡作劇而已。
我有點失落,但久而久之就把這件事情置之腦後了。
西西裡島結束了悠長而炎熱乾燥的夏季,徐徐進入了秋天,氣溫低了一些,但地中海島嶼的陽光依舊十分燦爛。
碰上了難得的周末,我跟奈魯先生打了聲招呼後,就帶了些零錢去公寓附近超市采購生活用品——食材、牛奶、零食,另外奈魯先生的咖啡機也需要換一台新的了。
來到這裡這麼長時間,公寓附近的超市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沒有之一。我輕車熟路地提著購物籃穿過琳琅滿目的貨架,用了大概二十分鐘的時間將必需的物品采購齊全,盤算了一下這個星期的生活費還有富餘後,我想了想,打算買點小餅乾回去。
我來到陳列著各種餅乾款式的貨架麵前,細細瀏覽了一遍,將平時比較喜歡的口味都各拿了一份抱在懷裡,隨後不緊不慢地抬起了頭。
……一款名為鼻涕蟲風味的餅乾牢牢地吸引住了我的目光。
我雖然是一個好奇心並不算旺盛、甚至可以說是稀薄的人,但是鼻涕蟲風味到底會是什麼味道呢……我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想象不出來,於是決定買一份回去,然後偷偷將它們和奈魯先生的下午茶點心混合在一起——這個答案,就讓奈魯先生來告訴我吧。
這麼想著,我沒有絲毫猶豫地朝著鼻涕蟲風味的餅乾伸出了手。不過或許是出於銷量上的考慮,鼻涕蟲風味的小餅乾被放在了貨架最頂端的那一排,我直直地伸出手,踮著腳夠了兩下,卻連小餅乾的包裝紙都沒有碰到。
我好歹算是個擁有良好道德修養的人,斷然做不出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腳踹翻貨架,把小餅乾拿走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我眼前的視線忽然一暗——另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被超市明亮的燈光投射在我麵前的貨架上,淡淡的陰影從我頭頂上籠罩下來。緊接著,另一隻修長的手臂從我耳側伸展出去,就像探出去、舒展開的一段柳枝一樣,輕輕鬆鬆地夠到了那盒小餅乾,將其拿下來,遞到我的麵前。
小餅乾的包裝紙上是一個刻意萌化(但還是很醜)的鼻涕蟲在扭著身體強調說自己很好吃,看起來有點滑稽。
拿著這盒餅乾的手引起了我的注意。這是一隻成年男性的手,黃色皮膚,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上有幾條潛伏在皮膚下的細細的青筋若有若無地浮現出來。
從手腕到指尖,每個地方都隱隱透露出力量,手上有很多細小的傷口,它們經過長久的時間都完全愈合了,但依舊留下了依稀猙獰的痕跡。
我接過小餅乾,轉過頭看向對方,禮貌地說:“謝謝——”
但很快,我的聲音就卡在了喉嚨裡。
我手臂一鬆,原本抱在懷裡的小餅乾們全都劈裡啪啦地掉下來,散落在光滑乾淨的地麵上。隻不過我已經沒有多餘的注意力能分給它們了,我直勾勾地盯著對方那張俊秀又熟悉的臉看,半天沒有說話。
對方在我近乎**的目光逼視下沒有顯現出絲毫不滿的神色,也沒有露出尷尬或窘迫的表情,隻是十分隨意地朝我露出微笑,隨後蹲下身,將散落在地上的小餅乾們一一撿了起來,將它們放進了我腳邊的購物籃裡。
他將塞得滿滿當當的購物籃遞給我,用生疏的意大利語對我說:“不客氣。”
他頓了頓,掂量了兩下手中沉甸甸的購物籃,善意地詢問我道:“這個……拿得動麼?”
我眨了眨眼睛,沒有回答,也沒有把購物籃接過去,而是一把握住了對方的手腕,簡短而急促地開口問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聞言,這張和雲雀恭彌一模一樣的臉上浮現出了疑惑的神色,片刻後,對方給了我一個略帶歉意的眼神。
“抱歉,”他用意大利語慢慢地說,“我聽不懂……日語?”
這時我才迅速反應過來,雖然臉一模一樣,但這個人並不是雲雀恭彌,如果是雲雀恭彌的話,他早就開始打人……啊,不對,他不會是這種反應。他應該是個中國人,穿著一身紅色唐裝,聽不懂日語,年齡在二十歲剛出頭左右,臉上的神色和目光都十分溫和。
“對不起,”我放開他硬邦邦的手腕,將購物籃接了過來,“是我認錯人了。”
他搖了搖頭:“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