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龍之介留了下來。
怎麼說呢,現在的狀況就像是小黑屋的主人用不那麼新鮮的三文魚招惹到一隻流浪的野貓一樣,芥川龍之介站在檔案室內的一隅,不過並沒有按照我所言,用這裡的醫療箱為自己處理傷口,他不時地發出幾聲輕咳,皺著眉頭的樣子像是這個地方布滿了令人生厭的黴菌和灰塵似的。
我看完了書的最後一頁。
徘徊在社會邊緣的落魄主人公最終獲得了救贖的故事,老套且沒有新意,真不知道為什麼織田作會喜歡這種類型的。
我合上書,把注意力放在了芥川龍之介的身上,後者刻意和我保持了一段距離,背靠著牆壁,正對著我的位置和檔案室狹小的門口,即便他在閉目養神,也能將這小小的空間儘數掌握在手——啊,挺敏銳的嘛,是太宰教出來的成果麼?
我從櫃子上取出醫藥箱,朝芥川龍之介的方向丟了過去。白色的醫藥箱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圓潤的弧線,下一秒卻被一道尖銳的黑影惡狠狠地刺穿,漆黑的影子宛若惡犬一樣咬住醫藥箱,又像嫌棄一塊腐爛的肉一樣將其摔在地上。
凶惡的黑影縮了回去,又變回了芥川龍之介身上黑色的衣服下擺。
被戳得破破爛爛的白色醫藥箱在地上滾了幾圈,最後滑到了我的腳下。
我彎下腰,重新將醫藥箱撿了起來,還沒等我抬起頭,我就聽見對方冷漠又強硬的聲音響了起來:“我不需要這種東西。”
我拍了拍醫藥箱上的灰塵,認真地看了幾眼,不由得“啊”了一聲,說:“壞掉了,賠錢。”
芥川龍之介:“……”
對方露出了如鯁在喉的表情,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乾脆閉上了嘴。
我對芥川龍之介的反應視而不見,自顧自地打開醫藥箱開始清點裡麵的東西,雖然外表被戳得稀巴爛,但裡麵能派上用場的東西似乎還有不少。我數了數,隨後用眼神示意芥川龍之介坐到沙發那邊去,簡短地開口道:“過來吧。”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需要這——”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我好奇地偏過頭望過去,正好看見對方衣服下擺的布料漂浮了起來、又變成了方才凶悍無比的黑影,隻不過這一次這道黑影興奮雀躍地一個勁兒往我的方向鑽。
顯然,自身異能力的積極主動給主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煩,芥川龍之介這張過分蒼白、不近人情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絲窘迫,他像是嗬斥出門丟人現眼的小孩子一樣小聲嗬斥道:“喂,羅生門!”
我麵無表情地拿起桌上的小餅乾晃了晃,說:“還有吃的。”
羅生門更加興奮了。
十分鐘後,芥川龍之介仿佛受到什麼屈辱一般端坐在我的身邊,一言不發地任由我往他臉上鼓搗繃帶、紗布一類的東西。與主人的正襟危坐恰恰相反,羅生門毫不客氣地趴在我的大腿上,變成了巨大的顎,哢嚓哢嚓地大口咀嚼著銀為我烘焙的小餅乾。
看上去像是野生動物進食,但其實羅生門的動作也僅僅停留在咀嚼上而已,小餅乾被它嚼成了殘渣和細屑,全灑在了沙發和地板上。
芥川龍之介仿佛是一個剛開始育兒的新手父母一般,一本正經地朝我低下頭,語氣硬邦邦地說:“我會負責處理乾淨的。”
他剛把頭低下去,就被我握住了下巴。
我伸手扶住他的下巴,動了動手指,將他的下巴抬到一個適合的高度方便我在他的眼角附近塗上藥膏。我開口說:“不要低下去,把臉抬起來。”
在我看來過分瘦弱的身體瞬間僵硬了起來,芥川龍之介的目光隻在我的臉上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間便迅速地移開了。
銀回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芥川龍之介一言不發、拿著掃帚把地板上的餅乾殘渣掃乾淨的場景。這樣的場麵無疑給她帶來了巨大的衝擊,就像是仙度瑞拉從晚宴回來後看見惡毒後母正在老老實實打掃衛生一樣。
儘管我先前表示不會偷聽他們的對話,芥川龍之介也沒有做出任何多餘的舉動,他把沙發和地板全都打掃乾淨之後,就禮貌地向我表示是時候離開了。
我朝著他的方向招了招手,開口道:“歡迎下次再來哦。”
飽餐了一頓的羅生門歡快地朝我點頭,結果被它的主人麵無表情地瞪了一眼。羅生門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垂落了下去。
銀眼巴巴地看著芥川龍之介仿佛絲毫沒有留戀之情地離開了,等到後者消失了片刻後,她才回過神來、小跑著湊到我的身邊,將買好的鯛魚燒遞了過來。
她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開口問我:“琴小姐……怎麼了?”
此時此刻,我正對著手機上的幾條匿名短信發呆。
[你好哦~我是安吾君的朋友,安吾君想托我向你問候一下,因為他最近實在太忙了脫不開身,你能理解的吧?]
[所以,最近還好麼?生活愉快麼?]
[如果生活還算愉快的話,那就太好了,要抓緊時間好好享受哦。因為接下來會發生讓你驚訝的事情呢……啊,說不定你也不會在意。真有趣。]
我盯著短信上的意大利文字看了一段時間,隨後摁下手機,明亮的手機屏幕一瞬間滅了下去。我抬起眼睛,看了由於我的舉止反常而躊躇不安的銀,麵無表情地說:“沒事,有人在惡作劇而已。”
過了兩天,我又在檔案室見到了前來拿資料的芥川龍之介,隻不過這一次對方臉上不僅沒有了剛包紮好的繃帶和紗布,甚至還多了幾道淤青和傷口。
我捧著熱騰騰的茶杯,“啊”了一聲,開口說:“看來你又犯了同樣的錯誤……唔,是又把任務目標全都殺了麼?”
儘管一直待在這種封閉的地方,但我好歹也聽過芥川龍之介的事情——用紅葉小姐的話來說,他就是一把可愛的、不長腦子的殺人利器,有時候好用、有時候不好用。
中也沒有對他評價過多,但從語氣聽得出來中也還是挺欣賞他的,從貧民街爬出來的惡犬身上多多少少帶著他欣賞的骨氣。
芥川龍之介否認了:“不是。”
我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正好看見對方也同樣注視著我。芥川龍之介麵無表情地從我的辦公桌上拿走了資料,他冷著一張遍布淤青和傷口的臉,抿緊嘴唇的模樣讓他看上去陰鬱了許多。
“隻是太宰先生覺得我很礙眼而已。”芥川龍之介看著我,說。
“啊,這不就麻煩了麼?”我撐著側臉,儘力表現出十分同情對方的樣子。
芥川龍之介搖了搖頭,抿了下嘴唇,說:“以後不會了。”
我:“?”
他說完這句讓人一頭霧水的話之後,拿起資料就沒有任何猶豫地離開了。
從這以後,我就很少在檔案室看見芥川龍之介的身影了——啊,應該是再也不用做這種跑腿的工作了吧,真是可喜可賀。
兄長在組織內部的奮力打拚似乎激勵了銀,在銀的再三請求下,我終於開始教導她戰鬥的技巧——她的體質偏弱,力量也不夠,比起戰鬥她更適合去殺人,這恰巧也是我擅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