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坤對季冕的話表示嚴重懷疑,“不能?剛才那場戲情節很簡單,你們什麼也沒乾,就打個球,說幾句台詞而已,怎麼可能入戲?”
季冕搖頭苦笑,“你不明白,他回饋給我的感情太真摯了,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假。他的外在表演或許有所欠缺,但他迸發出來的情感卻能輕易取信於任何人。有那麼一瞬間,我竟然真的把他當成了我的弟弟。”
那種被溫暖的祝福、熱切的期盼所包圍的感覺,季冕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形容,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完全沒辦法立刻擺脫掉這種包圍。他的人生從未被祝福過,也沒有人對他抱有期盼,所以他很不習慣。
“這麼厲害?”方坤還是有些不相信。季冕看似溫柔隨和,但其實隻是表象,真正的他總是過於理智,從不會讓情感支配自己的行為。他覺得應該立業,於是便成為了影帝;他覺得應該談一段感情,於是便有了林樂洋;他覺得應該休息,於是便有了退居幕後的決定。若是哪一天他覺得該安定下來,方坤毫不懷疑他會立刻出櫃,然後與林樂洋去國外結婚,甚至領養或代孕一個孩子。
他的人生一直在他的掌控之內,所以他更喜歡表現派的表演方式,那會讓他始終保持清醒。誰也不知道,當他塑造一個又一個經典的人物形象時,在銀屏之下,他經過多長時間的準備和練習。他能為了演好精神分裂者專門跑去神經病院住幾個月,也能為了演好農民去鄉下種地。他的演技是靠曆練、經驗和模仿,而不是所謂的“共情”。
但誰也不能否認,他高超的表達能力和豐富的人生經驗使他塑造的每一個角色都栩栩如生。忽然之間從一種表演方式跨越到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甚至可以說完全相反的表演方式,他肯定很不好受?
想到這裡,方坤不免緊張道,“你還好?要不要回休息室獨處一會兒,讓自己出戲?”
“不用了。”季冕思忖片刻後忽然搖頭低笑,“其實這種感覺並不壞。”
“那就好。來,喝點水。”方坤鬆了一口氣,把一瓶礦泉水遞過去。
肖嘉樹也被強烈的心疼感影響著。如果他是編劇,一定會把淩峰和淩濤的結局改一改,哪怕是破產,哪怕是坐牢,哪怕一起逃亡海外,也比現在雙雙慘死的結局好一萬倍。唉,人真的不能走錯路,錯了一步,等待自己的將是萬劫不複。
他一邊感慨一邊盯著顯示屏,想要看看剛才的拍攝效果,然後才遲鈍地意識到:咦,他好像完全沒按照劇本來演?台詞也一句沒對,羅導怎麼不喊卡啊?
羅章維為什麼不喊卡?答案全在肖嘉樹的眼睛裡。他差點摔倒之後看向季冕的眼神充滿了一個弟弟對哥哥的依戀,隻這一瞬間的感情流露便足以說服攝像機,說服導演,繼而說服觀眾。
當他玩入迷,而季冕站在場外靜靜看他時,羅章維準備在這個節點穿.插一些幼時回憶,喚醒淩濤心中僅剩的良.知,也讓觀眾明白他為什麼會忽然做出終止Ebo計劃的決定。但這段回憶殺所起到的作用遠遠比不上肖嘉樹察覺到季冕在看著自己時回贈的那一個笑容。
他本人或許沒有感覺,但在攝像機裡,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忽然蒙上一層水潤的亮澤,這亮澤迎著黃昏的日光微微顫動,裡麵飽含著心疼、溫暖、敬愛與感激。他是多麼熱切地希望為自己付出一切的哥哥也能找到最終的幸福。而他在球場上的笨拙表現也讓淩濤意識到弟弟還像幼時那般需要自己照顧,所以他不能在泥潭中越陷越深。
劇本裡並未明說,但羅章維能解讀出淩濤隱藏的心語。在這一刻,看見沐浴在陽光中無憂無慮的弟弟,他是想要洗白的,甚至徹底退出黑道。肖嘉樹並未按照劇本來演,台詞也一句不對,但他流露出的情感讓這一幕比劇本中描述的更深刻,更有說服力。
“演員工具論”在如今的電影圈大行其道,很多導演認為電影演員是實現導演意圖的活道具,隻需機械地聽從導演的任意擺布,在氣質和形象上符合角色設定就好,有沒有演技完全無關緊要。更有人提出:“沒有不會演戲的演員,隻有不會拍戲的導演”,把一部電影的成功與失敗完全歸結於導演的能力。
但羅章維並不認同這個說法,某些重要的鏡頭,他會要求演員按照自己的意圖去原原本本地展現,但某些日常劇情,尤其是那些需要很多感情才能成功鋪墊的鏡頭,他會放任演員自己去發揮。歸根結底,電影是一種集體創作。一部好的電影必須擁有好的導演、好的演員,好的音響師、好的剪輯師、好的化妝師等等,才能最終實現票房的大賣。
很顯然,肖嘉樹就具備這種自行參悟並創造角色的能力,與他配戲的季冕也有足夠的能力壓製他。若是換個人來,這場戲一定毀了。
“很好,這條過了。”他看向乖乖坐在小馬紮上的肖嘉樹,讚許道,“小樹,你的優點是感情豐沛,容易入戲,缺點是肢體動作不夠協調。平時可以多做一些肢體動作的練習,然後多看看書,旅旅遊,把自己的心境升華一下。肢體動作協調、感情流露真摯、生活閱曆豐富,你的演技才算是成熟了。”
“好的羅導。”肖嘉樹認真點頭,看見季冕走過來,臉一紅,連忙拎著小馬紮跑了。不行,他現在還無法麵對季冕,總想抱抱他,拍拍他,勸他改邪歸正。
季冕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末了扶額失笑。改邪歸正?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