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冕收到肖嘉樹的私信時正在開會,新來的幾個練習生還等著他為他們製定發展路線,林樂洋則強撐著病體來到公司,要求改簽合同。沒錯,他準備放棄a級合約,從真正的新人做起,這個決定對他來說毫無疑問是艱難的,卻也是必須的。
“你們先回去和自己的經紀人商量一下,寫一份計劃書給我。”季冕對幾名新人說道,“這年頭是個明星都在賣人設,但我得警告你們,無論什麼人設,人前人後你們都給我堅守住了,彆弄到最後人設崩塌,把自己毀掉。想當歌手的好好唱歌,想當演員的好好演戲,彆為自己樹立太完美的形象,那是作繭自縛。”
幾人連忙答應下來,然後跟隨經紀人出去。
季冕這才看向等了很久的林樂洋,“你之前簽的合約還有四年才到期,按理來說公司是不能幫你改簽的。”
“季……總,”林樂洋及時改了稱呼,“我願意放棄一切權益,隻求從頭做起,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直到現在才明白,憑我目前的實力,就算你把a級合約放到我手裡,我也是拿不起的,是你一直在背後幫我……”
他話沒說完,桌上的手機響了,季冕先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然後迅速拿起來翻閱,表情由愉悅慢慢變成了慎重。他抬起手,示意林樂洋彆說話,末了開始回複。
肖嘉樹把改劇本的事詳細說了一遍,然後問出自己心底的困惑:……李老師,作為一名演員,我本應該遵守片約把戲演完,但我現在真的很迷茫,我不知道我的堅持還有沒有意義。
季冕:我問你,接了這部戲之後,你曾經後悔過嗎?
肖嘉樹想了想,如實道:每天都在後悔。
那麼它拍出來之後,能達到你的預期嗎?
不能,差得太遠了。
差在哪裡?季冕繼續引導。
劇情差,現在已經被改得麵目全非了;演員演技差,還不敬業;導演也有問題,無法整合整個劇組,也無法管控所有演員,很多場景由於演員不願意拍或是背不下大段台詞,他就乾脆全給刪了;資金的運用也不合理,大頭都給了演員,剩下的用來做道具和服裝,卻沒聘請專業的特效團隊。要知道這可是一部仙俠劇,至少一半的場景都得用特效才能拍出來,但導演卻一點兒也不在意。我幾乎能夠想象,當這部連續劇拍完的時候,它是何等的粗製濫造,又是何等的敷衍了事。肖嘉樹一條一條地分析著。
季冕輕輕一笑:這就對了。劇情、演員、導演、團隊、特效、運作方式,你剛才提到的這些問題,原本該是一個劇組所要麵對和解決的核心問題,是拍好一部電視劇的關鍵。但現在你看看,所有核心都出了毛病,而導演卻絲毫不作為,反倒放任自流,那麼你還堅持什麼?契約精神的確很重要,但身為一個演員,他的聲譽、他的格調、他的信仰、他的追求,不該是更重要的嗎?
他回憶片刻,繼續寫道:我年輕的時候由於剛出道,沒什麼經驗,被人騙去拍了一部粗製濫造的電影。我進組的第一天就開始後悔,但由於付不起違約金,不得不堅持拍下去。後來電影在國內上映,各網站的評分差點跌破底線,而它也成了我一輩子的黑曆史,每每提起來就羞愧難當。如今我有錢了,於是常常會想,如果現在的我穿越回過去,把那筆違約金付了該多好?我認為一個好的演員,外在要有格調,內在要有追求,不要什麼戲都拍。哪怕你演技再好,接的爛片多了便會被冠上‘票房毒.藥’的名頭,再想翻身就難了,失了格調等於沒了骨頭,站不起來。而內在追求是一個演員對藝術的尊重和素養,他的審美,他的意識,都要向藝術性靠攏,而非一味看重片酬。
咱們撇開片酬不談,我隻問你,這部連續劇拍完能帶給你什麼?是獻花和掌聲,還是難以釋懷的汙點?
肖嘉樹盯著這段文字,忽然就茅塞頓開了,老師,我覺得按照劇組這種做法,這部戲一定會被毀掉。或許播放的時候觀眾會喜歡,但我真的無法苟同,它達不到我對表演藝術的追求。老師,我想好了,我決定不拍了。
季冕立刻回複,那你就讓你的經紀人去處理解約事宜,彆灰心,下次接戲的時候慎重一點就行了。
好的,謝謝老師。肖嘉樹真心實意地打下這行字。
季冕盯著手機,心裡既滿足又酸澀。小樹現在最信任的人已經從季冕變成了李老師嗎?幸好這兩個人都是他……
林樂洋等了很久,見季冕不打字了,而是一直拿著手機愣神,這才遲疑道,“季總,我剛才說的事……”
季冕擺手,“你去法務部,他們會幫你處理合同的問題。林樂洋,如果我堅決不同意你改簽低級合約,未來四年你將麵臨什麼你應該清楚?”
“我知道。”對林樂洋而言,一張a級合約等同於雪藏,四年約滿,健忘的觀眾哪裡還會記得他這號人?四年時光雖然不長,但對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藝人來說卻是最為寶貴的一段時光,是絕對不能錯過的。
“所以我已經對你仁至義儘了,我們誰也不欠誰的,你同意嗎?”季冕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林樂洋咬牙道,“我同意。”
“那好,你可以走了。”季冕淡淡擺手。
林樂洋這才步履蹣跚地走出辦公室,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一切都結束了,曾經相依相伴的幾年時光,都被未來這四年換走了。季哥從來沒虧欠過他,他給了他過去、現在和未來,現在想想,的確是他太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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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匆忙趕來片場的黃美軒正和導演談判,“王導,你這樣搞我們小樹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劇本的問題我們可以談嘛。”王安笑嘻嘻地說道。
坐在一旁的裘渡不緊不慢地開口,“肖嘉樹是不是對結局不太滿意?我把它改回來就是了。”
黃美軒瞥他一眼,冷笑道,“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麼花招。你們是故意把小樹的結局改成那樣,如果他表示不滿,你們便可以拿這一點來跟我們周旋,好讓我們產生你們已經做出重大讓步的錯覺是不是?裘渡,你以為所有人都是傻子,可以被你隨意擺弄?結局改不改,我們根本不在乎。”
她盯著王安,一字一句說道,“今天我不是來跟你們聊劇本的,而是談解約的,直接把你們的律師叫來。”
王導臉色當即就變了,“解約?你們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哪個演員不改劇本,你們不滿意也可以改嘛,大家商量著來。”說一句老實話,在這個劇組裡,他最喜歡的演員非肖嘉樹莫屬,他演技精湛、脾氣溫和、有禮貌,又敬業,隻要是他的戲份,一定會按照導演的構想拍到完美為止,簡直再省心不過。
他寧願被逼走的人是裘渡,也不希望肖嘉樹離開劇組。他其實也知道,肖嘉樹是劇組僅剩的一點兒良心,他要是不在了,局麵才徹底亂套了。於是他想了想,恐嚇道,“戲已經拍了一半,你們甩手走人,要賠償的違約金可是很高的。”
“你糊弄誰呢?一個月不到你們能拍了一半?”黃美軒翻開合約,逐條解析,“現在有良心的劇組不多了,我一聽說這部戲的男一是裘渡,女一是薑冰潔,就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你看清楚了,簽約的時候我們對小樹的權利和義務有明確的規定,第一、你們不能刪減他的戲份;第二、你們不能損壞他的人物形象;第三、你們不得擅自更改劇本,必須嚴格忠於原著,若在尊重原著的基礎上產生更改,也得以書麵形式通知我方……這些條款你們做到了哪條?是你們違約在先,我們自然有權力撤銷合同。”
王導被黃美軒逼問得節節敗退,不得不找來律師跟他們談。
在等待律師抵達片場的空隙,黃美軒把小樹拉到一邊詢問,“你真的決定不拍了?其實隻要你願意,我們還可以把劇本改回來,但如果你中途毀約的話,可能會有對你不利的流言傳出,影響你的聲譽。”
肖嘉樹搖搖頭,“美軒姐,現在不是改劇本的問題,而是這些人根本就沒想過好好拍戲。我來了快一個月了,隻見過薑冰潔兩回,裘渡的替身有七八個,他還不停給自己加戲、改戲,那個女二背不了大段台詞,就直接把原台詞劃掉,自己總結了兩句話,上去隨便一說,導演也讓過了。還有一個女配更絕,直接用數字代替台詞,我還得適時接上她的話,差一點就精神錯亂了你知道嗎?在這個劇組,我最大的收獲是學會了演獨角戲,敷衍了事是常態,認真努力反倒成了異類,這真的顛覆了我的三觀。”
他抹了把臉,頹廢道,“美軒姐,我真的不打算再拍了。”
“行行行,”黃美軒揉揉他腦袋,安慰道,“你不願意咱們就不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