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祁住在三樓,單間,不大,租金比較便宜,而且這附近沒人認識他,讓他覺得自在點。
他將單肩包從肩上摘下,開門進去,然後燒水,從沙發旁邊的架子上拿下來一包泡麵開始煮,等煮好後用鍋乘著,放在矮桌上,席地在報紙上坐下,開始吃晚飯。
照例是一室冷清,寂靜得讓人覺得有些冷,但今天,好像又有哪裡有些不同……
桌子上多了一盒活血化瘀的雲南白藥。
以及一張橢圓形的小卡片,像是從某種紙質比較硬的便利貼上撕下來的。
還有一行字,一個表情。
杭祁麵無表情,眼睛闔黑,視線落在隨手擱在桌上的那盒藥上,半晌,指尖捏了捏,他忍不住將藥拿了起來,打開包裝,一行一行讀著說明書。
吃完,洗完碗,他回到二手沙發上,沒有像平時一樣抓緊時間讀各類機械軟件方麵的書,而是忍不住繼續拿起那張說明書,拇指無意識反複在上麵摩擦。
杭祁抿著唇,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把這盒藥帶回來。
……或許是因為,即便可能是惡作劇,這也是他這十七年的貧瘠人生裡,頭一回得到這樣的饋贈?
他肩膀上有傷,淤青蔓延到脖頸上,偶爾會從校服領下露出來一小塊,轉動脖子時偶爾會覺得異樣酸疼,但他從沒當一回事。
可——
有人注意到了,還細心地留下了這一盒藥。
這樣的、從未體會過的關心和溫柔,讓他心裡麵被撞了一下,細微地顫抖。
他抵觸這一場同情般的惡作劇,也厭惡被憐憫,更加害怕稍縱即逝的善意之後留下來的更見血的刀子。沒有期待,才不會有失望。
可是,卻還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再被關心一點——
如果是惡作劇的話,即便是惡作劇,能不能持續的時間再長一點呢?
他寂靜無聲,攥緊了手中的傷藥。
*
翌日,杭祁來得異常的早,他一向都是前幾個到教室的人,可今天,他比往日還要早。
他將自行車停在車棚裡,便收了傘,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腳步很快,帶著些掙紮的期待,又或者是彆的什麼,他不清楚。
他進教室時,教室內空無一人。
他單肩背著書包,書包裡多了一盒雲南白藥和一張小卡片。
他路過教室後麵的失物招領處時,特意看了眼,發現兩天過去了,那三盒感冒藥竟然還在,沒有人拿走。
杭祁猶豫了下,還是沒有管,讓它們待在那裡,他走到自己座位上,腳步頓住,然後,眼睫半垂,漂亮修長的手指緩緩打開桌子。
他視線頓了頓,才朝桌子裡掃去——
但是,今早桌子裡除了他自己的課本和水杯,卻是空空如也,沒有多出來什麼東西。一遝遝試卷老實地按照一如既往的位置待在那裡,在小雨的早晨,灰蒙蒙的光線下,寂寥安靜。
杭祁手指頓了一秒,才心不在焉、沒什麼表情地關上桌子,他放下書包,坐下,拿出英語課本,靜默地看,可是過了好半晌,視線依然沒有往下移,手指緊緊攥著紙張。
這場突然闖進他宛如死水的生活的惡作劇,不知道是不是消失了。
他滿臉冷漠,盯著英文試題的眸子也沒什麼色彩。
教室的人漸漸多起來,杭祁聽著耳邊的嘈雜、將自己隔離在外的話題、和自己無關的熱鬨,他盯著冰涼的、再沒熱水的水杯,竟說不清自己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失望。
……
而譚冥冥咬著豆漿吸管,差點遲到!
該死,以前透明的時候從沒發現,變得不再透明有多麻煩。
今早譚冥冥和往常一樣匆匆出門跑向公交車站,除了手上拿了一份之外,書包裡還額外多帶了一份雞蛋和黑糖豆漿,她起得很早,比雞還早,睡眼朦朧的時候就一骨碌爬起來了,為的就是早點抵達教室,將早餐放在杭祁課桌上。
杭祁應該仍然不會接受食堂裡的雞腿,但是——說不定他可能隻是不喜歡吃油膩的雞腿,而會接受彆的類型的早餐呢。
不管怎樣,都得試一試才行。
而在譚冥冥一如既往叼著豆漿,跳上公交車,想要刷卡時,卻破天荒地被從來無視她的司機給攔住了。
還沒等她來得及高興,這司機就將她趕下了車,嚴厲批評她:“車上不準吃東西,豆漿喝完再上車。”
譚冥冥:!
以前因為太過路人甲,所以在車上吃吃味道不大的東西,她從來沒有被乘客或者司機攔過,可今天,在交通工具上不再變得透明化,竟然就被攔下了!
就這麼一愣神,公交車就在她麵前開走了,譚冥冥寬麵條淚,隻好喝完了豆漿,扔進公交車站的垃圾桶裡麵,然後痛並快樂地等著下一趟公交車。
以至於,送愛心早餐的計劃被徹底打亂,甚至隻能踩著上課的鈴聲,勉強沒遲到。
上午的課程有些緊,杭祁也沒怎麼離開座位過,譚冥冥一直都沒找到其他送早餐、或是給他打開水的機會,最後隻能鬱悶地在課間自己吃掉了雙份早餐。
期間,她一直悄咪咪扭頭往後看,下午就要考試了,她得趕緊找個機會再進一步才行。
第三節課物理老師抱著一摞試卷進來。
三班的物理非常差,除了杭祁之外,大部分人的水平都在年級平均線之下,再加上物理老師講得也實在枯燥,大家聽講聽得宛如聽天書,很痛苦,這就導致,整個班上沒人喜歡物理,也不願意當物理課代表。
物理老師沒法,最後扯了個坐在最後一排的遊手好閒的差生當自己的課代表,反正,也就是需要他幫自己發發試卷、收收作業罷了。
這差生倒是興奮,拿芝麻大的官職當綠豆,拿著作業本調戲班花不說,還總是故意將和他不對付的杭祁的試卷扔在垃圾桶裡,或是拿水倒上去,潑得字跡暈染後,才扔給杭祁。
為這件事,和杭祁發生過數次衝突。
被杭祁不要命地摁在地上揍了一次之後,才稍微安分了點,不敢那樣欺負人,但是每回發試卷給杭祁,必定是翻白眼、夾槍帶棒地冷哼。
譚冥冥想到這裡,迅速站了起來,朝物理老師噠噠噠小跑過去。
繼數學老師在課堂上不再把她當透明人之後,物理老師這裡似乎也發生了點改變,雖然她直直跑過來,物理老師依然跟看到空氣跑過來一樣。
但這次不需要她大吼,而是叫了聲“老師好”,物理老師就注意到了她。
“你是——我們班上的?有什麼事嗎?”
老師您好歹教了我兩年了!還不認識我?我不是您班上的,難不成還是彆的班的過來蹭課的嗎?!啊!就您上課那質量?!
譚冥冥無力吐槽,微笑著道:“是要發卷子嗎,老師,我幫您吧?”
腦門一圈地中海的物理老師上課枯燥無味,不受學生歡迎,從來沒得到過這樣的待遇,多少有點受寵若驚,連忙將卷子遞給譚冥冥:“好的好的,你這學生不錯啊,你叫什麼名字?”
“譚冥冥。”
物理老師親切道:“啊,譚明明啊,我會記住你的。”
譚冥冥“噗嗤”一下開心笑了,她高興地點了點頭,然後抱著試卷去發,那差生正在教室後麵打鬨,見試卷被她發了,也樂得輕鬆,當然,主要還是因為她太透明,那差生未必注意到她了。
發完一大半人的試卷,杭祁的名字終於出現。
譚冥冥心裡的小人有點羨慕嫉妒恨地瞅著他這張試卷,滿分,又是滿分,比起譚冥冥工整整潔的字跡來說,杭祁的字跡則穿透紙背,有些行書,但是勝在邏輯一流,無可挑剔。
譚冥冥做夢都羨慕這樣的高分。
她羨慕了一會兒後,才走到教室後,其實心裡有點兒小緊張,但她竭力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杭祁身邊,將卷子輕輕擱在他桌上。
然後心裡比了個雀躍的YES,繼續去發彆人的試卷了。
——要是換作那個和杭祁過不去的差生來發,杭祁的試卷鐵定又要去垃圾桶或講台上找,找到時肯定又是臟汙一片。
自己這也算是把他卷子從水火之中救出來了,是不是該加一分?!
……
杭祁寫著作業,物理試卷突然溫柔地出現在桌麵上,讓他頓時一愣。
這張物理試卷是乾淨的,潔白的,沒有被扔在各種地方,也沒有被故意惡劣地亂塗亂畫,還真是頭一回。
他下意識抬起頭來,視線落到已經走開的還抱著一摞試卷正在發的女生身上。
女生穿了件白色麵包羽絨服,和上次的款差不多,乾淨整潔,馬尾紮起,在白皙乾淨的脖子上輕快地一點一點。
原來是換了人發試卷。
杭祁沒有多在意,也就不知道,這樣的溫柔竟是特意為他。
他繼續垂下頭去寫題。
……
而這邊譚冥冥發完試卷,心裡琢磨著自己的路人度估計又能降低一點,於是特地繞到站在講台上整理下節課教案的物理老師麵前,歡快地對他道:“汪老師,卷子發完啦!”
“哦,好,謝謝。”物理老師推了推眼鏡,抬起頭來:“你是——”
譚冥冥:“……”
大屁/眼子,三分鐘前還說會記住我的呢。原來就隻是這位物理汪老師記性不好,不是她的問題!
回到位置上,譚冥冥翻開小本本,又記下一筆。
物理試卷√
而就在她愁整個上午隻做到了這一件事的時候,中午午休的時候,杭祁和差生物理課代表發生了衝突。
她剛吃完飯回來,就見教室後門處圍著一群人,聽到幾個字眼,“杭祁”、“打架”、“醜八怪”、“獎牌”,她腦子一炸,趕緊撥開吵嚷嚷的一群同學,擠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