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冥冥一如既往頂著細細屑屑的小雪,毛線帽旁兩根垂下來的針織小辮子被風呼呼往後刮,充滿期待地飛奔著來到學校。
而和昨天一樣,杭祁已經早早坐到教室了。今天不是杭祁值日,譚冥冥還以為他不會來得這麼早呢,因此,踏進教室門口時,見到他已經在位置上了,譚冥冥眼眸難免唰地一下亮了。
一回生二回熟,譚冥冥今天沒昨天那麼膽小了,一鼓作氣快步從教室後門進去,走到杭祁座位旁邊,嘩嘩翻開書包,將熱氣騰騰的譚媽媽自製豆漿遞過去:“杭祁,給。”
杭祁視線雖盯著書,但手指就沒翻動過一頁書過,他抬眸,安靜地看了眼譚冥冥,譚冥冥眼睫上還掛著細碎的白雪,耳垂凍得發白,卷挾著從外麵而來的寒氣,但眼眸亮晶晶的。
他接過豆漿,但同樣也十分自然地遞了一個熱乎乎的暖手袋給譚冥冥。
譚冥冥愣了足足有五秒鐘,跟看外星人一樣看著杭祁,臥槽,這是不是杭祁第一次回應她什麼——?但是這個暖手寶一看就是新的,剛插好電的,暖呼呼的,在學校外麵賣至少得三十八塊錢,而自己帶來的譚媽媽的豆漿一塊錢成本都不要,杭祁是不是吃虧了?吃大虧了!
何況,自己送豆漿、送這送那,心思也並不單純啊,還不是為了加分?
譚冥冥想到這裡,心中頓時磕巴了一下,有些羞愧起來,她摸了摸臉頰,“怎,怎麼突然給我買這個?”
“謝謝你的豆漿。”杭祁道。
“不用了吧,我豆漿是從家裡帶的,我媽總是多打了幾人份,我就順便多裝一份來了……”譚冥冥小眼神有點不敢看杭祁,略微有點心虛,將暖手寶又遞了回去。
但杭祁似乎有點無奈,看了她兩眼,忽然站起來,拉下她羽絨服拉鏈,將暖手寶丟了進去。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束腰的小巧的羽絨服,暖手寶一滑進去,就直接“嗖”地掉到了小腹肚子那裡卡著,還彆說,特彆暖和,一下子就讓譚冥冥清晨吹風過來有些發疼的肚子舒服起來了。
……於是,嗯,她也有點不想拿出來了。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偷偷在杭祁身上投資了那麼多錢,他是個好孩子,回報自己一個暖手寶,自己也沒算太占他便宜。
於是譚冥冥樂嗬嗬道:“那謝謝了啊!”便高興地回到了座位上,將書包卸下來後,還忍不住兩隻手抄進口袋,隔著口袋,還能摸到溫熱,簡直暖和死了——
之前譚冥冥怎麼沒想到把暖寶寶扔進羽絨服裡呢,她現在就立刻宣布,這件束腰的羽絨服今後就是她的最愛!
今日繼續送豆漿x2√
除此之外,中午吃飯時,譚冥冥也死纏爛打,非把另外一條隊伍裡的少年拽了過來,讓他在自己麵前插隊,插隊的行為當然很可惡,但鑒於譚冥冥是個透明人,也就沒人瞪她,於是她又可恥地拚命給自己的接近計劃小本本裡加了一分。
兩人是一起排隊的,自然也是坐在一塊兒吃飯。
譚冥冥兩個月前壓根沒想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和令周岩聞風喪膽的杭祁一塊兒吃飯!
就是和他吃飯有點悶悶的,外麵天氣灰沉沉的,他也不太愛說話,一直冷著一張臉。不過這還是總比譚冥冥一個透明人坐在角落裡吃要好多了,於是她開心不已。
而杭祁更是想都不曾想過——
他沉默地低垂著眸子,安靜地吃飯,可是聽著譚冥冥嘰嘰喳喳一些不知所雲的話,眼底卻越來越鮮活,他像是在長長的黑暗的隧道儘頭終於找到了一點亮光,於是,開始長途跋涉拚命朝那裡走去。
下午的化學實驗。
由於兩人被分到了一組,因此,譚冥冥是跟在杭祁後麵去實驗室的。
實驗室在隔壁樓的最高層,第六樓,教學樓是隻能爬樓梯的,全班同學都想占一個最好的、最乾淨的、最遠離老師的實驗台位置,於是一窩蜂往那邊跑。
這時候,女生們非常不占優勢,如果是兩個女生一組的話,可能最後壓根占不到位置。
但譚冥冥就樂壞了呀,她這次和杭祁一組,男生個子很高,腿也很長,走起來很快,腳下帶風,她催促著杭祁趕緊去占位置,自己氣喘籲籲慢慢爬樓梯。
杭祁應了一聲,三步並作兩步上樓了。
等譚冥冥終於抵達實驗室,果然,少年已經占了窗邊靠後的一個組的位置了,正站在那裡將試管擺放整齊,修長的手指拿著抹布擦實驗台。“臥槽,太給力了吧。”譚冥冥喘著粗氣飛奔過去。
右前方的周岩還忍不住扭回頭,狠狠瞪了兩人一眼——媽的,差點就占到那個最好的位置了,偏偏被杭祁一聲不吭搶先一步了。
以前杭祁從來都無所謂在哪個實驗台的,反正他成績優秀,即便是被分到最亂的實驗台,也能迅速半分鐘內將一切清理好,然後開始做實驗。但這次,居然還和他較起勁兒,搶起來了!
感受到周岩的視線,杭祁漠然抬頭看向他。
周岩想起肋骨的疼痛,猛然一噤,扭回了頭。
而托杭祁的福,這次實驗,化學最差的譚冥冥簡直是躺著加分,她簡直笑得合不攏嘴。而且,杭祁能聽見她講話,還會小聲對她解釋這個操作步驟到底怎麼來的,雖然非常言簡意賅就是了,但譚冥冥到底有點基礎,也不是太笨的人,還是能一點就透的,這樣一來,一場實驗操作下來,她還是摸透了一些知識點。
但就是——
譚冥冥瞅了眼老師,壓低聲音問:“這個倒試管倒幾毫升啊?”
或許是她聲音壓得太低太低,跟蚊子哼哼似的,杭祁有兩次沒聽見,於是她忍不住拽了拽杭祁的袖子,將他拉得微微俯身:“杭祁,你沒聽見我說話嗎?”
她問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杭祁猛然渾身一僵,他視線下垂,看不清神情,拿著試管的修長的手也微微滯住。
……怎麼了?
譚冥冥一頭霧水,以為自己對他產生了乾擾,連忙放開了他。
接下來的實驗還是順利完成了,譚冥冥也學到了很多東西,但她看了眼走在自己前麵的杭祁,杭祁背影沉默,好像有點心不在焉……出了實驗室的那棟樓之後,杭祁也像是回避自己一樣,大跨步走在前麵,飛快地回到教室了。
譚冥冥看著杭祁被寒風卷起的校服,有些冷淡又凜然的背影,撓了撓臉,不知道杭祁怎麼了,這兩天以來,他對自己不是沒那天剛包紮傷口時那麼冷了嗎?怎麼實驗做完,又……
不過放學時,她走到杭祁麵前去,叫他一起下樓,杭祁還是沒拒絕。
今天是周五,杭祁應該是不去網吧打工的,兩人走到車棚處,譚冥冥本以為杭祁要騎自行車回家,但杭祁視線卻直接從自行車上掃過去了,對她道:“自行車壞了,今天坐公交。”
“自行車壞了?怎麼壞的?!”譚冥冥驚嚇道,她還以為又是被校外什麼混混故意欺負人弄壞的呢,於是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在杭祁身上瞟來瞟去,想看看他有沒有又受傷。
杭祁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神情情不自禁柔和起來:“隻是輪胎舊了,該換了而已。”
“……哦。”譚冥冥這才鬆了一口氣,但隨即想起來,杭祁的家和自己家是一個方向,如果坐公交車回家的話,兩人豈不是能一路?那樣,在公交車上又能乾很多事了,比如說替他占座位、關窗戶什麼的!
啊啊啊譚冥冥覺得自己可真是摳分小能手。
她眼神一下子雀躍起來,興奮至極,趕緊跟著杭祁去公交車站等著了。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公交車,“滴滴”刷卡兩下,譚冥冥注意到杭祁今天又戴了耳機,白色潔淨的耳機線順著他線條修長的脖頸沒入校服之中,有種清爽的少年氣,在寒風中顯得挺拔俊朗。
說起來,譚冥冥發現,杭祁還挺喜歡戴耳機的,偶爾會見他戴。
到底在聽什麼歌啊?
譚冥冥儘量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但根本沒辦法從耳機裡聽出分毫的聲音。
兩人在一排靠窗的雙人座上坐下來,公交車啟動了,譚冥冥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戶是開的,寒氣透進來,她趕緊笑眯眯地問杭祁:“你冷不冷?”
他說一句冷她就立馬關窗,這樣又可以加分了——
但,杭祁看了她一眼,伸長了手,手臂側過她臉頰,就直接將窗戶拉上了。
譚冥冥:???不是,能不能讓她加個分?
但譚冥冥還是愉快地笑了一下,公交車晃晃悠悠開動著,譚冥冥百無聊賴地盯著窗外看了會兒,視線終於忍不住回頭,落在杭祁身上,杭祁低頭看書,放學後光線柔軟而朦朧,讓他眉骨上一道疤痕看起來也沒那麼難看了,反而在清俊的容顏上增添了一份獨特的感覺。
下一站即將到站,譚冥冥視線又落在他耳機上,實在忍不住,問了句“你的聽什麼?”然後笑吟吟地去將他左耳耳機拽了下來。
那一瞬,杭祁猛然渾身繃緊——同時譚冥冥將耳機戴到了耳朵上,什麼聲音也沒有。
是真的什麼聲音也沒有。
那不是耳機,鋪天蓋地的噪音洶湧而來,將周圍的聲音放大百倍,幾乎嘈雜得令譚冥冥有些無法忍受,公交車裡的說話聲、窗戶外的風聲、車子鳴笛聲,以及,自己愣住的心跳聲,還有,杭祁瘋狂驚慌奔流的血液聲。
怎,怎麼會?
譚冥冥驟然明白,不是什麼耳機,而是……她神情有些艱澀……而是幫助弱聽的助聽器。
空氣死寂了一秒。
譚冥冥心驚肉跳,連忙驚慌道歉道:“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敢抬頭,都不敢去看杭祁的表情——
必然很生氣。
自己真是太沒輕沒重了,以為對方戴的是耳機,就一下子拽了下來,怪不得,怪不得實驗室裡,自己正常說話他聽得見,聲音太小,附在他左耳邊的話,他就聽不見。
……可是。
譚冥冥根本想都沒想過杭祁經常戴耳機的原因是這個。她心慌意亂,根本無法去想,沒有雙耳聽力,是什麼感覺……所以自己所知道的杭祁性格孤僻是因為家庭原因,根本不全麵,自己其實並不了解他……
譚冥冥腦子裡一團亂麻。
“沒事。”不知多了多久,杭祁聲音晦澀沙啞道。
他注視著低著頭像是害怕看到自己、驚慌得如同逃避什麼一樣的少女,心頭陡然如墜冰窖,然後直直墜落了下去。
杭祁血液奔湧到頭頂,心跳都幾乎靜止,他手指冰涼。
然後,下一站,他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