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祁在公交車站等下一輛公交車,但下一輛來了,他卻仍沒上去,他死寂地坐在那裡,從頭發到指尖都是一片冰涼。身邊的人匆匆擠上車,他卻一動不動,像是靜默的無聲的死氣沉沉的默片,喪失了顏色。
他回想起剛才那一瞬間譚冥冥的神情,渾身仍然僵硬無比。
……她剛才頭也不敢抬,像是害怕看到他,把他當成什麼不正常的人……也抑或是太過吃驚,以至於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
總之……
他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他早就在那個獎牌被她偷偷找回來的夜晚想過,他必須要小心翼翼掩飾,不讓她知道自己有著缺陷,他會儘快攢夠錢,不靠那個人,隻靠自己去做手術,然後,那時候就不怕了,可現在,卻猝不及防地——
猝不及防地被她發現了。
她會怎麼看待自己,會不會嫌棄他,然後就退回去了那一步……?
好不容易才和她成了朋友,能夠每天清晨早早抵達學校,就是為了等她來,就是為了等著抬頭看見她從教室門口帶著雀躍的神情飛奔進來,然後笑著走到自己身邊,遞給自己一杯溫熱的豆漿。
為了這些,杭祁甚至覺得每天上學的那條路都有了顏色。
現在中午也能一塊兒吃飯了,化學實驗也能一起做,甚至能一起坐公交車回家……
這些全都是杭祁小心翼翼確認百遍之後,才確認了不是夢境的、對他來說畢生最美好的事情。
可是如果失去——
他不敢想象。
杭祁全身血液都倏然冷卻凝固,他手心死死攥著白色耳機,隨後像是想要捏碎一般,帶著幾分絕望與自我憎惡的情緒,狠狠地胡亂塞進了口袋裡。都怪他自己。
*
譚冥冥一路上情緒都不怎麼好,快回到家的時候,才勉強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見到同樣進電梯的譚爸爸,擠出笑容,幫他把買的新鮮的魚肉拎回了家。
開門後,譚爸爸一邊換鞋,才一邊發現了譚冥冥通紅的眼眶,頓時訝異地問:“冥冥,你眼睛怎麼了?”
“啊?”譚冥冥連忙蹲下去解鞋帶,掩飾地道:“下公交車時撞到了公交站牌,可痛死我了,一下子就把我眼淚都痛出來了。”
“你這孩子。”譚爸爸心疼不已,給她揉了揉額頭:“沒見起包,應該還好,下次你不能注意著點兒嗎?”
譚冥冥苦笑了下,趁著鄔念去辦入學手續不在家,而譚媽媽也還在加班沒回來,家裡還沒什麼人,趕緊飛奔溜回了房間。她情緒低落,不想讓任何人瞧見。
她在外麵凍得太冷了,脫掉外套鑽進被子裡,才稍微暖和了點。
她揉了揉眼睛,心裡麵的愧疚情緒仍未消散——她真是反應太遲鈍了,剛才在公交車上就應該多道歉幾句,為什麼隻磕磕巴巴說了一句“對不起”,杭祁肯定對自己的輕率的行為感到生氣了。
他本來就冰冷,這幾天死纏爛打的好不容易把人融化了一點,勉強多開口和自己說幾句話了,萬一自己做了這件討人嫌的事情以後,他又恢複以前的狀態,再也不理自己了、甚至是討厭地瞪著自己,怎麼辦?
譚冥冥惆悵不已,又難過又心疼,又愧疚又忐忑,總之,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令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譚冥冥剛進家門時,小狗就盯著她泛紅的眼眶看——是誰在外麵欺負她了嗎?她情緒分明這麼低落,譚爸爸還真以為她是腦袋撞了公交車欄杆才撞哭的呀?小狗頓時就怒從心起,想著誰欺負她,一定去咬死。
可立刻跟著她進房門時,她卻一下子隨手把它鎖在了外麵。
小狗頓時有些緊張,汪汪叫了兩聲,可譚冥冥似乎沉浸在她自己的情緒裡麵,沒有聽到。小狗想進去陪陪她,但進不去,便隻能停止了叫聲,趴在門口,擔憂地等著她什麼時候出來……
而譚冥冥縮在被窩裡,忍不住掏出了手機。
她想再鄭重地道個歉,為自己的無禮行為,本來想明天去學校當麵道歉的,可突然想到今天是周五,接下來兩天是周末,周末杭祁打工地點又不是很定,自己要想見到他,必須等到周一了,便有些坐不住。
萬一這兩天杭祁越想越覺得自己煩、沒有禮貌、跟屁蟲、傻缺,周一去學校就對自己冷若冰霜、視若無睹了怎麼辦?
可不能給他悶氣發酵的機會。
可她沒有杭祁的手機號聯係方式啊。杭祁肯定是有手機的,否則和打工的地方不好聯係,但他沒有寫在班主任的那張家庭錄裡,譚冥冥也就不知道。
等等,譚冥冥忽然想起,杭祁在班上的班群裡麵嗎,她飛快地打開了企鵝號。
如果聯係不到,明天清早自己就去找他!
譚冥冥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