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念感受著她手心的溫暖,終於笑了起來,但眼圈還是紅的,啞聲道:“算了,我就不去了,阿姨肯定還是討厭我的。但是我一個人在這裡過年,實在是太冷清了,姐姐你——”
像是有些不敢說下去,他又低下了頭,於是譚冥冥連忙道:“我有空一定多來找你玩。”
“真的?”鄔念抬起頭,破涕為笑,眼眸亮晶晶。
譚冥冥鄭重道:“真的。”
鄔念這才繼續卷了卷麵,塞進嘴巴裡,悶悶地笑了聲。
雖然房子麵積還挺大,但好在需要打掃的地方並不多,就隻是收拾一下就行了,天色快晚了,譚冥冥即便給爸媽發了短信,但也不太好回去太晚,於是就向鄔念提出告辭了。
鄔念心裡異常不舍,也儘數表現在臉上,一直依依不舍地將她送到樓下,目送她上了公交車。
上了公交車的譚冥冥好不容易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但隨即見到一個孕婦上來,她又趕緊站起來讓座。
她靠在欄杆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眯著眼睛,微微犯困。不過,想起杭祁,她又立馬掏出手機,可是——杭祁竟然一條短信都沒發過來。
譚冥冥忍不住有些鬱悶。但是,她現在的心情顯然比早上好了很多。
早上的時候,她心中充斥著對鄔念濃濃的愧疚,還有對不知為何走到了這一步而感到心煩意亂,更有夾在媽媽和鄔念中間的左右為難。但現在,幫鄔念打掃了衛生,仿佛就是得到了鄔念的原諒,她心頭的那點枷鎖感終於稍稍消散了。
隻是,譚冥冥又略微犯起愁來,小念那麼期盼讓她多去看他,可是,除了周末,她似乎也沒有太多時間。唉,這些以後再想吧。
她回到家換鞋,譚爸爸趕緊將她拉到一邊,問鄔念情況怎麼樣,譚冥冥把今天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譚爸爸這才鬆了一口氣。而譚媽媽其實也是很關心的,坐在客廳裡一直心神不寧,隻是,萬萬拉不下這個臉去問。
家裡氣氛略微有些低沉,都心照不宣地沒提鄔念的事情。
因為丟失了狗子,譚媽媽還沒緩過來,也不下樓去跳廣場舞了,早早洗完澡便去休息了。譚冥冥見狀,也沒有心情看電視,轉身進了房門寫作業,寫完一會兒,實在感到疲倦,便早早躺到了床上。
快要除夕了,學校快要放寒假,班群裡叮叮咚咚發了一大串路上雪滑注意安全的消息,譚冥冥也沒注意,隨手將手機按在枕頭下麵,沉沉睡去。
窗外,小雪屑屑,隨風卷起。
……
而與此同時,杭祁坐在沙發上,視線死死盯著手中的筆記本,手指捏著紙頁,攥緊用力到發白,臉色有些異樣的蒼白。
室內冷清,陽台上當天譚冥冥過來時用冷水打濕的那條毛巾還掛在上麵,隨著未關上的陽台刮進來的風和小雪,搖晃飄蕩。
那偶爾會讓放學回家麵對一室冷清的杭祁心中淌過一絲暖流,可此刻,卻叫他渾身如墜冰窖。
杭祁一直都有想過,從一開始,譚冥冥為什麼會靠近自己呢?為什麼偏偏是自己呢?為什麼,就那樣陡然出現在他貧瘠的生活中呢。
從來沒人關心他,從來沒人在意他,他一直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所以,倏然出現的那三盒感冒藥,像是倏然在他暗淡的日子裡對他拋出的第一根救命稻草,在他心中翻攪起了巨大的波瀾。
他一開始以為是捉弄抑或是利用,他感到憤怒,可後來才知道不是,那些善意源源不斷,並未如同惡作劇一般匆忙消失,他才漸漸地,開始感激,開始想要拚命靠近那一點溫暖。
可是——
如果從一開始,真的隻是利用呢。
他簡直,無法去想象。
本子上的娟秀字跡再熟悉不過。
“接近杭祁計劃”
感冒藥×——煎餅果子老板不理我氣死了×(╯‵□′)╯︵┻━┻
開水√——班主任數學老師終於注意我了嗚嗚嗚√Σ(っ°Д °;)っ
自行車√雲南白藥√——我爸竟然也被上司表揚了是不是即將升職加薪了哈哈哈√o(≧v≦)o
物理試卷√——換來了物理老師的注意也算值得了!
獎牌√——煎餅果子老板試圖搭訕但我高貴冷豔地拒絕了,嗬(=^▽^=)
……
鄔念將筆記本交給杭祁時,一開始看到前幾頁,杭祁會心一笑,隻以為譚冥冥在記錄他們之間的事情,心頭甚至有些泛起甜,還並不知道那一個個像是完成任務一樣的對勾意味著什麼,直到他看到那一頁。
那一頁,譚冥冥用輕快的語氣記錄著——
“今天給杭祁包紮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繃帶一直鬆散,但多紮幾遍,應該會在多幾個人麵前不再透明吧。”
後麵她又補充道:“果然,爸爸再一次被上司提拔了,媽媽也說最近去買菜沒那麼費力了,嗚嗚嗚雖然擔心杭祁但是也太感激他了。”
透明度——?
杭祁無法理解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隻覺得匪夷所思,可是,卻能從字裡行間,依稀理解譚冥冥的意思。是說,幫助他,靠近他,便可以讓她家人或者她,變得運氣好,是這個意思麼?
雖然杭祁不知道為何會這樣,但他一顆心臟直直墜落,渾身發冷。
——那麼,當時冥冥一次又一次主動鼓起勇氣靠近自己,給自己包紮,到底是出於關心,還是……?
他看到這一行日記,竟然開始分不清。
而接下來,每一頁都與自己相關。
……
背書包那一項後麵,她打好幾個對勾,這令杭祁不由自主想起,她顛顛跟在自己身後,總是試圖替自己背書包,而那時,他隻以為那是她的關心,可現在想來——他攥著書頁的手指發青。
是了,還有關窗戶,還有來自己家,為自己煮粥,給自己敷冷毛巾降溫。
他一直都以為那些全是她對他的關心,可是——
如果不是呢?
一開始的目的是靠近他,從而得到某種運氣的話,那麼,後麵在他身邊歡聲笑語,所做的那一切,是漸漸開始真心實意對他好,甚至對他有好感了,還是仍然隻是保持著一開始的目的?隻不過順手哄他開心一下?
他不敢去想。
他臉色發白,一行一行地看著她的熟悉的歡欣雀躍的字跡,心裡猶如被什麼狠狠割了一刀。她越是各種畫小人各種顏文字開開心心地記錄著這一切,他心裡的裂痕越是大。
從頭到尾,被他珍之重之的一切,在她那邊,竟然隻是一個計劃。
他固然知道,自己不應該衝動地不了解事情原委,便先怪責於她,可是,他仍然無法克製自己此刻內心席卷而來的各種情緒,生氣,憤怒,失落,甚至是難堪——他自嘲地想,他視之為生命的東西,一開始竟然是因為利用而起的嗎?
那麼,如果靠近他不能獲得這些,她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會來到他身邊?
光是想到有這種可能性,他都快要無法忍受。
可……也是,又怎麼會有人沒有任何目的,就僅僅隻是關心自己,而來到自己身邊呢。是他奢想太多了。
杭祁靜默地想著這一切,唇色都有些發白,燈光落不到他眼底。
——他不在意一開始到底是因什麼而起,他隻深深地害怕著,直到現在,她都還不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