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忘醒過來時,聽見琅釅說會保護她。
衣裳已經穿上,隻是黏糊糊的,像在蛇穴裡滾了一遭。他抱著她,她錯覺自己仍呆在蛇窩裡,被黑沉冰冷的蛇裹縛,從脖頸到足底,都不屬於自己,隻能由著“嘶嘶”的毒蛇越纏越緊,直到窒息。
她是一個懦夫。怯弱之人,活該如此。
夏末的時候,阿忘已經習慣了琅釅的存在。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變得平和,也更加虛弱。沒有心力去恨了。
阿忘想,不是每一個人臨終前,身邊都陪著自己想見的人。
這隻是億萬種遺憾之一,不需要特彆在意。
琅釅抱著她,問她最近怎麼無精打采的。她說夏末了,總是困,人類都這樣。
秋天的時候,阿忘更加虛弱。琅釅察覺出不對勁,但太醫們不擅長給人類把脈,夔維也想著脈象虛弱,多休養應該會好。
這天阿忘覺得冷,想摸摸小狐狸的毛,可是琅釅不準。他說他也有。
妖奴們都退下,整座宮殿裡隻有他和她。
琅釅幻化出原形,阿忘驚奇地發現原來他隻有五條尾巴。
琅釅從來不在有妖的地方顯現原形。他死過四回,掉了四尾。第一次死亡時隻有十五歲,他將人形化身停留在十五歲那年,是為了銘記死亡還是銘記仇恨他已經忘了,九百多年過來,已經習慣少年的身軀,再未更改。
阿忘趴在五尾白狐狸身上,給他順毛。濃密順滑如雲似月,她好似掉入一個離奇夢境,遇見鷲鳥、梅花、狐狸,就在花開的地方。
但夢境終歸是夢境,再離奇也隻是黃粱一夢。阿忘知道,她就要醒來了。
初冬的時候,琅釅的千歲壽宴快到了。王宮裡忙忙碌碌,準備著各項事宜。這次壽誕極為隆重,諸侯國也會前來覲見。
總管侍者有事需要請示琅釅,他走後,阿忘總算有了獨自一人的空閒。
小狐狸又偷偷摸摸闖進來了。阿忘瞧見他老鼠一樣的身影,道:“不要變大,就這樣。”
阿忘走過去,將小狐狸拎起來放在掌中,輕輕地點了點他的狐狸腦袋:“怎麼又來了,上次被發現教訓一頓,還敢來。”
小狐狸夔維甩了甩尾巴,上次差點狐狸尾巴被砍了,好在有驚無險阿忘保住了他的尾巴。
“我覺得小阿忘有些不對勁,妖山沒有專門給人看病的大夫,我也隻治過你一個人,沒有經驗,醫術不精。”
“一天到晚瞎操心,能吃能喝又沒受傷,”阿忘摸摸他尾巴,“我能有什麼事。”
沒事就好,他也能放心一些。夔維從阿忘掌中跳了下來,垂頭喪氣地變大又變大,忍不住問道:“你跟王上當真是自願的?”
“對啊,”阿忘笑,“我很好,你也要過好自己的生活。
“妖的壽命那麼長,喜歡什麼就去追求。”
“我喜歡小阿忘,”狐狸爪子抓了抓臉上的毛,“可你不喜歡我。”
“喜歡啊。”阿忘蹲下來,認真地看著狐狸,“你知道嗎,在我們人間,人與人之間除了愛情,還可以是親情與友情。小狐狸,我很喜歡你的,不過不是男女之愛,而是朋友之誼。”
“那你跟王上是什麼?”狐狸垂著狐狸腦袋,不甘心地問。
“我跟他,”阿忘笑得柔和,“什麼也不是。”
夔維甩了甩橘紅色的尾巴,沮喪並沒有消散,反而更濃厚了。他寧願他什麼也不是,也不要隻做朋友。
這幾個月以來,他一邊到處找醫書,試圖精進醫術,一邊畫畫,畫阿忘笑,畫阿忘羞,畫阿忘發怔模樣。
畫的時候做不到全神貫注,總是畫著畫著就想起阿忘,畫卷
與腦海中的阿忘一對比,他就忍不住惱怒,覺得自己到底在畫什麼啊,根本就與阿忘毫不相似,浮於表麵地描繪,簡直是一團垃圾。
他想要把畫紙都撕碎,可哪怕隻有幾分相似,夔維還是做不到將描摹的虛假身影撕裂。
他收起來,束之高閣,永不會翻開。
夔維趴在地上,靜靜地看著阿忘,她又憔悴了許多,找不到緣由。沒有妖傷她,吃食也正常,為何看起來如此虛弱。
難道虛弱是人類的常態?弱小的特征在秋冬時蔓延全身?
夔維不清楚,擔憂使他舊事重提:“我們一起去人間吧。人間的大夫才能夠更好地為你診治。王上壽誕將至,到時候王宮裡繁多雜亂,尋個機會咱們溜出去。”
阿忘無奈搖頭:“怎麼還在想這件事。我已經習慣妖山,不想回人間了。”
她蹲著蹲著覺得累,趴到夔維身上抱著他,摸他濃密的蓬鬆的橘紅色毛發:“不要想這麼多啦,想得太多會掉毛的。”
“我不掉毛。”夔維享受著阿忘的擁抱,可是不夠,狐狸毛太密,一點也不真切。夔維化為了人形,將阿忘摟在懷裡,“我才不會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