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星空,如同當初阿忘所見的那夜,星子明亮,漫天鋪陳。
幽藍像河一樣傾瀉,雲在星之下,河在星之上。
星河下的妖山這樣靜默,沒有白日的喧囂,和人間看起來十分相似。可等到白日來臨,吞噬又起,數不清的血色流淌。那時候,不知情的才會懂得,妖山與人間一點也不同。
阿忘本以為這一生就要陷在妖山裡,等待靈魂或身體逐漸被吞沒,誰知命運竟會給她一個機會,並沒有直接將她拋棄在泥淖裡任她自生自滅。
阿忘趴在夔維背上,竭力按捺住情緒,還沒有出妖山,她不能高興得太早。
醒來的這些日子,阿忘一邊受著妖類“同食”特性的折磨,一邊不得不梳理體內的妖氣為自己減輕痛苦。妖氣湧動下,阿忘的手長出了尖利墨黑的指甲,比人間最快的刀還要鋒利。
若這次逃不出妖山,阿忘不準備掙紮了。如果不能殺了琅釅……阿忘沒有想下去。
她知道自己在琅釅麵前毫無抵抗力,心神激蕩之下,體內的妖氣亂竄,阿忘抑製不住想要啃噬自己。素手一會兒人類模樣一會兒狐狸爪子。連麵容也隱隱朝狐形變幻。
道士束雅逸一道清心咒打在阿忘身上,道:“靜下來,不要亂想。”
阿忘渾身戰栗,指甲陷入夔維肩膀掐出血來,夔維悶哼一聲,阿忘驀然清醒過來。
可她還是抑製不住地將帶血的手指含入口中,品味那一絲鮮血的芬芳。相比夔維,阿忘更想要身旁道士的人類的血。
阿忘雙眼微濕,強行抑製,身軀顫栗不已。
她垂眸瞧著尖利墨黑的指甲,如果逃不出去,這指甲尖利如刀,不會很痛苦的……
王宮。
妖王琅釅發現王後消失,雙眼沉寂神情扭曲,猶如修羅惡鬼,妖氣散溢一刹那,所有伺候的妖奴消散,連求饒都沒來得及出口。
妖王黑煞染血的濃厚龐大妖氣自王城不斷往外溢散,朝整個妖山擴散。
這次找到阿忘,就用籠子關起來,看她還能怎麼逃,逃到哪。
他已經下定決心容忍阿忘,一退再退,可她還要逃,還想著離開。是他太過寬容,才會養大她一次次逃離的心。
道士束雅逸看見天邊湧來的赤烏濃霧,暗道不好,急急念咒裹挾著夔維、阿忘加快速度往結界處奔逃。
結界以內,束雅逸沒有信心打退這千歲妖王,但出了結界,有禁製壓製,量這妖王也不敢踏出來自尋死路。
必須趕在妖王抵達之前,跑出結界!
然而濃霧快得令人咋舌,束雅逸沒有想到這妖王竟如此厲害,能將妖氣短時間內擴散彌漫,籠罩整個妖山。
好在結界不遠,束雅逸強行消耗生機加快速度。
濃霧追上一行人,遠在王宮的妖王驀然睜開雙眼:“找到了。”
身形移轉,片刻千裡。
妖王的速度比道士快得多。
眼看著一點點逼近,束雅逸施了一長串咒法丟下,稍微阻攔了妖王速度。
但也隻阻擋了片刻。
結界就在眼前,妖王即將追上。
就在妖王要捉住阿忘之際,夔維當機立斷將背上的阿忘拋出了結界之外。
妖王伸出的手怔愣在原地。
趁妖王發怔這片刻,束雅逸咒語一念,拂塵一卷,卷過夔維一齊滾出了結界,用力過猛沒刹住,直接滾下了山。
阿忘摔倒在結界之外,人間地界。妖軀比人軀結實,阿忘並未擦傷。
禁製削弱之下,阿忘體內妖氣潰散,身體虛弱。
好在阿忘早已習慣了病弱之軀,她從地上爬起來,轉身,隔著結界屏障與妖王琅釅
相望。
驀然,阿忘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來。
“我自由了,琅釅。”
琅釅伸出的手微顫,他強行握緊收了回來。
隔著結界,琅釅雙眼沉冷憤怒,隱隱癲狂之意,他咬牙切齒:“回來。”
阿忘不為所動。
琅釅唇微顫,眼裡的冰冷與憤怒散去,他竭力扯出一個溫柔的笑來,可那笑分明扭曲無比,哪有半分柔和:“阿忘,回來。回到孤身邊。”
阿忘搖頭:“不啦。”
阿忘笑中帶淚,她不抱希望的,可她逃出來了。而琅釅,就請他爛在妖山吧。
“夫君,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阿忘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真的、真的,很厭惡你。”
阿忘抹掉眼淚,大喜的日子,不要哭,笑就好。
琅釅扭曲的笑僵在嘴角,妖軀內妖力止不住地亂竄,連狐狸尾巴都抑製不住冒了出來。
五條純白的狐尾在夜色裡十分耀眼,張狂如鷹惡毒如蛇,琅釅雙眼陰冷,語氣沉抑:“孤再說一遍,回來。”
阿忘道:“不。”
她笑著,堅決地給了否定的回答。隨後毫不猶豫地轉身,要朝人間走去。
“阿忘。”琅釅拚命地攻擊禁製,濃厚得能籠罩整個妖山的赤烏妖力不顧一切往外砸,狐尾如鞭狠狠打在結界的禁製上,可是無用,他破不開。
他何曾有過如此無力之時。
琅釅不肯認輸,割了腕將妖血淋在禁製上,可是無用,這破禁製幾千年了還在,還未消。
將他們妖類像狗一樣關起來自相殘殺,如今還要擋他捉回阿忘的路。
“阿忘,”血順著手腕滴滴滑落,琅釅唇微顫,吞聲忍淚,“阿忘,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