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捕頭您想交差,我勸您呐,死了這條心吧。”道士道,“既然這物怪目前為止隻捉了柳小姐沒傷人,就不要去招惹。”
另一道士插嘴道:“話也不能這樣說。我們幾人才疏學淺,不是什麼厲害的道士。傳聞中物怪的魂魄下藥,能活死人肉白骨延續性命,捕頭您將這消息放出去,有心的高人自會出手。”
“是啊是啊,”又一道士道,“絕佳的天材地寶,若非我等實力低微,倒也想試上一試。”
新的山洞裡,怪物裝點好一切後,阿忘仍未醒來。
怪物默默蹲守在阿忘身旁,直到天色將晚,他才跑了出去,尋到一潭水,變回巨蟒模樣仔細瞧了瞧。
也沒有多嚇人啊,怪物甩甩尾巴,黑潤微亮的鱗片,挺好看的。
怪物趴在譚邊,尾巴尖尖戳了戳潭水。
他嚇壞她了,他的罪又多了一重。
她會死掉嗎,再也醒不過來的死
掉。從此塵世中消失的死掉。
淹沒、殞滅,成為一具屍骨。到時候他隻能化成鼠蟻,鑽進她骨骼尋求她餘溫了。
她不聽話,不吃飯,不乖,被嚇壞了,暈過去,不醒來。
她不當他的朋友,也不當他的寵物,她隻想離開他。
怪物刨著土,想挖一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他無地自容,他感受到人類所說的無地自容是什麼含義。
蛇軀不好刨土,他化作一條魚滾到潭中去了。
一條黑魚咬著兩三條小魚蹦蹦跳跳出了潭。
他要烤魚,烤給少女吃。
香氣一定能將她喚醒。
山洞裡生起了火,刨除內臟與鱗片他烤起了魚,這一年裡為了照顧少女,他學會了好多好多人類的把戲。
人間集市買來的調料灑上,香噴噴味濃濃。少女仍未醒。
怪物失落地吃完了魚,火都快熄了,少女才從昏厥中醒了過來。
她看見一條大黑魚在漸熄的火焰旁歎氣。
阿忘差點又暈了過去。
好在怪物注意到阿忘動靜,趕緊變成了當初的熊與虎混沌怪。
“原來是你。”阿忘道,原來她不是被巨蟒吃了下了地府。
怪物把魚都吃光了阿忘才醒,他低著腦袋看魚骨,手一揮魚骨變成石頭,他不希望阿忘發現他吃獨食。
怪物把幻術遮掩的石頭魚骨踢出了山洞,幻術過去,魚骨會恢複原樣的。
“餓了?”他問她。
阿忘不說話,她捂著胸口驚魂未定。白日裡的蟒蛇頭回蕩在腦海,阿忘畏懼地退了一小步。
怪物甩甩腦袋,變成了金龍。
“以後不變蛇,”怪物道,“不嚇你。”
阿忘麻木了,熊虎蟒蛇鹿兔魚怪,現在又是龍。
“你到底是什麼妖怪。”
怪物搖頭,問她:“你喜歡什麼動物。”
阿忘複又躺下,撫上小腹:“餓了。”
怪物不再問,重新去山洞外的潭水裡捉了魚烤。
他恢複了似熊似虎的直立野獸模樣,少女習慣他這樣,他以後不亂變了。
剮了魚鱗剝除內臟,洗淨開烤,灑鹽灑調料。
火快熄了怪物又加了些柴火。他曾經變成樹,在深山老林裡佇立了許多年,但鳥兒從不在他枝丫間築巢,所有能動的生物都遠遠地離開他。
他去到一個地方,就受一個地方的排擠,沒有生物願意跟他交流,他是異類,哪怕他擁有了這些生物的外形,他也不被接納。
他吃它們,成它們,到最後怪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了。
阿忘說她餓了。她主動地說餓,怪物很開心。他烤得很仔細,想烤得很好吃,隻要他烤得夠好吃,少女就不會總是想著逃了。
她是他的戰利品,他的獵物,他不會讓少女離開的。如果一定要走,隻能走向他的胃中,他吸取她占有她成為她。
她的湮滅他參與,她就不算離開。
魚烤好了,怪物殷勤地獻上。阿忘垂著眼簾接過來,掩蓋住心中的隱隱殺意。
一頭野獸的獻媚,不該是獻魚,他應該拿自身血肉烤了呈上才算有心。
阿忘吃了幾口,道:“渴。”
“渴?”怪物接收到訊息,驀然站了起來。他龐大的身影在火的印照下張牙舞爪,他翻找出鍋,出山洞找到泉水回來煮開。
阿忘聽著水開的聲音,心道將熱水從頭灌下去,他會死嗎。
會掉光毛發像被屠宰的雞一樣慘叫嗎。
這頭張狂的野獸,禁錮她的怪物,淪落下風時會怎樣狼狽,剝除他的力量他還能耀武揚威?
魚
烤得挺好,水涼些了怪物遞過來一杯。
阿忘默默吃著,喝著,將心思掩藏到無法探究的更深處。
怪物靜靜瞧著阿忘吃魚飲水,他怕她吃魚卡住喉嚨,一字一頓道:“慢、慢、吃。”
像在威脅她,如果不從就要虐待她。
阿忘捏杯子的手握得更緊。
怪物說話的聲音似野獸的低吼,他的氣息蔓延過來,就像一頭緊追不舍流著涎水的狼。
阿忘飲下一口水,道:“吃不完了。”
她把魚砸向他,烤魚落到地上沾了塵灰。
怪物撿起來拍拍,放火上又烤了會兒吞吃殆儘。
她在發脾氣。怪物不明白為什麼。
他關心她。
她不需要。
怪物緩緩站起來:“你不乖,我會變成蛇,黑的流著涎水的嚇壞你的蛇。”
怪物說完,從包裹裡翻出其他吃的遞給阿忘:“你沒吃飽,你發脾氣。”
阿忘胸膛微微起伏,呼吸略微急促,她分不清自己是害怕還是怒。
“太難吃了。”她說,“你遞給我的一切,好難吃。
“我想要都城酒樓裡的餐食。”
怪物腦袋微微扭:“難吃?”
他搖頭:“不難吃。”
他也曾做魚,了解魚的構造,他剮得很乾淨。
“挑食。”怪物下了決斷,“挑食不好。”
他把桂花糕取出來塞入她手心,要她繼續吃。
“你瘦了。”怪物道,“要多吃。”
阿忘抬眼瞪著他。
怪物取出硬塞她手中的糕點,舉到她嘴邊喂她。
阿忘緊抿著唇,不肯讓他得逞。
怪物撫上她唇瓣,柔軟、溫暖、像一朵花的相遇。
“不乖,懲罰。”怪物道,“哪怕你會凍僵。”
他威脅她,不吃就裸.著。
阿忘移開臉龐:“你把糕點弄臟了。”
她嫌他臟,他野獸的棕黑色毛發破壞她食欲。
怪物道:“我要去吃一個人。”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阿忘重新看向他。
“我要成為人。”怪物道,“成為你的同類。”
那樣她就不會覺得他臟。
阿忘道:“你果然是個吃人的怪物,彆拿我當理由。”
怪物退開,糕點自己吃了。他晃晃腦袋,好半晌才道:“算了。”
“我是怪物,我不是怪物。”怪物盯著火焰,赤足走近火中將柴火碾成灰燼。
燒焦的氣味蔓延。
他扯斷腳掌的毛發,向阿忘一字一頓道:“不、是、怪、物。”
那一刻,他野獸的棕黑眼眸仿佛有些濕,火熄了,阿忘看不清。
月光探入山洞,微亮發冷,阿忘靜靜坐著,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怪物卻不準她不看,他強行將阿忘摟入懷中,抱到月光更亮處,重複道:“不是怪物。”
他不奇怪,他隻是無法融入。
“不做怪物,”他說,“做同類。”
他想要阿忘的接納,他竭力討她歡心她不要。如果隻有威脅與恐懼能讓少女服從……
可服從不是接納。
暴力帶不來愛,恨的疊加令他疼。
怪物撫著阿忘麵頰,這柔軟的少女泉水下藏著冰刀。
她在剝離他,從毛發、肌理到骨髓,她碾壓他,磨碎了灑下。
做她勝利的光裡枯萎的塵。
“你在威脅我。”阿忘道,“我不想說謊。”
她的聲音那樣的輕悄,像一場幻夢,風鈴清泠微風晃動。
怪物卻在那清風裡變
成了巨蟒模樣,張開血盆大口,要將她吞下。
阿忘揪住胸前的衣裳,急促喘息。
巨蟒於瞬間成了狼。
他嚎叫著,對著月,仿佛一場祭祀與詛咒。
他想起曾經殺戮的狼群,血液積攢一地,碎骨爛肉招來蒼蠅,腐臭的味道經久不散,似是狼群不甘的回響。
他嚎叫著,沒有狼來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