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家忘憂,自幼身體病弱,得遇機緣修仙,便跟隨師父離家修行。
二十歲那年,師父說她是時候下山走走,整日在山裡修煉容易陷入執迷的霧瘴。
阿忘便拜彆師父,說體驗一遭了再回。
走到半山腰下起雨來,雨打在葉上,落在頭上,阿忘並不打傘,踩著濕漉鬆軟的泥土繼續往山下走。
春意早,春雨涼,阿忘渾身濕透,不覺狼狽,怡然自得。中途摔了一跤,泥土滿身,她看著手上的泥土,笑著用身上的衣服擦手。
雨仍在下,阿忘心道,老天幫她洗衣裳,感激不儘。她抬頭望天,雨水落眼眶,不太好受,阿忘趕緊低下頭來。
感謝不必直視,心中默謝一聲便好。
阿忘將濕漉漉的碎發撥到耳後,十五年來第一次離山,她心中難掩喜悅。
山上雖好,無限寂靜,可偶爾也會想山下是何模樣,爹娘如今是否還記得她。
師父並不強求她遺忘山下一切。
那年她病重瀕死,師父恰好路過,冥冥之中感應到阿忘有仙緣,便進了君家說要帶走阿忘,修煉或可保全性命。
爹娘心中沉哀,隻能死馬當活馬醫,讓她隨師父離去。
阿忘下了山,雨漸停,日光自雲後傾來。
她回頭望,修煉仙山已然籠罩起濃濃白霧,青翠之山隱沒在霧氣當中。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在雙眼之中隻剩虛白一片。
阿忘回過頭來,望向前路。前路漫漫,她依稀記得家住何方。
可到底往哪條路走,還得靠仙法指道。
阿忘閉上雙眼,心中默念師父教過的法術,感應天地靈氣。
黑暗之中,一個方向在腦海裡出現,如螢火之光,微小卻難以忽視。
阿忘睜開雙眼,朝右前方走去。
一路風餐露宿,阿忘終於到得記憶裡的地方。
這座城池遠不如過去繁華。她記得四五歲的時候,阿爹曾帶她參加元宵燈會。
她被阿爹摟在懷裡,看各種各樣的花燈。兔燈籠嬌俏,羊燈籠可愛,虎燈籠故作張牙舞爪,魚燈籠鯉魚打挺要躍龍門樣。
她鬨著要,全都要,阿爹十二生肖都給她買。
如今這座城看著荒涼許多,連城門都有些殘破。
阿忘走進城,周圍陌生。走到君宅,隻有廢舊宅院孤零零,老樹蒼涼,推門而入,塵灰飛舞,枯葉滿地。
物是人非,隻有幾座孤墳。
阿忘望著墓碑,素手撫上刻痕,不過十五載,怎會如此倉促。
出了君宅,詢問鄰家,發現鄰居皆不是故人,一問,原來早不是前朝。
一晃,一百五十年過去,新朝早已換舊朝。
而君家,也已埋在黃土之中,悄無聲息了。
鄰居留阿忘做客,說天要黑了,若要趕路,明日再走不遲。
阿忘道謝留宿。
這家女主人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款待客人。
女主人新婚,年齡不大,晚宴上忍不住問阿忘是不是修仙人士。
兩眼彎,亮晶晶,女主人雲嵐道:“您瞧著真不像凡俗人。”
阿忘點頭道:“跟隨師父在山上修煉,不過沒修出什麼名堂,強身健體罷了。”
“那您這次下山來?”
阿忘道:“下山尋故人。”
“尋到了嗎?”
阿忘說:“尋到了。”
幾座孤墳,尋到屍骨也算是一種結果。
女主人說著恭喜,笑著給阿忘夾菜。
“我做的豆腐魚,賊好吃。您快嘗嘗。”雲嵐剛懷孕,想沾沾仙氣。不管這位女修士是否修
出名堂,留宿修士總是一件積攢福氣的好心事。
豆腐入口即化,魚肉口感細膩清嫩,還有鮮香的魚湯……過去阿娘也喜歡做這道菜給阿忘吃。
阿忘眼眶微濕,將魚湯一口飲儘,女主人連忙說慢點喝,擔心湯裡有魚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