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俊不大怕冷,在李景瓏堅持下又帶了兩件,於是歡欣雀躍,不由分說地將鯉魚妖塞進包袱裡,跨上馬出發。
李景瓏說:“彆樂過頭了,這是出公差,不是去玩。”
李景瓏過西市,采購了些江南的茶餅、鹽、胭脂等物,更去金店裡買了一枚珍珠釵,及一匹真絲,卷成手掌大小,收在包袱中,鴻俊看得奇怪,問:“長史,你要男扮女裝上路嗎?買胭脂做什麼?”
“長史想這個很久了。”鯉魚妖在鴻俊背後說道,“出了長安沒人認得,就可放心地妖嬈一番,我猜得對吧?”
集市上百姓狂笑,李景瓏咬牙切齒道:“鴻俊!你再損我就給我回驅魔司去!”
鴻俊忙告饒,李景瓏又策馬轉入一條巷中,鴻俊隻見這兒甚是眼熟,卻是陳家!
鴻俊忙下馬,李景瓏敲門進去拜訪,依舊是那婦人抱著嬰兒進來,說:“李校尉?您又來啦?”
李景瓏答道:“給你們送點兒花用。”
婦人忙推辭,李景瓏隻堅持遞了她五枚金錠共十兩,婦人推辭不過,隻得感激涕零地收了。
“你長大啦。”鴻俊捏著那嬰兒的手,嬰兒已有近十個月大,長牙了,抓著鴻俊的手指頭就往嘴裡塞,咬著不放,鴻俊忙道,“放……放手!痛啊!”
李景瓏好說歹說,哄著那嬰兒張嘴,又朝婦人說:“出個公差,回頭再來看你們。鴻俊,走了。”
鴻俊知道他是因為心燈,所以放不下陳家後人,不由得心生感動。
兩人出了長安,沿著官道一路向北,鴻俊騎馬騎得不亦樂乎,專找不好跑的路拐來拐去。
李景瓏從離開兵部後,便一直在思考,回頭朝鴻俊說道:“省著點兒力氣,不到幾個時辰你就得累了!”
鴻俊笑道:“你還沒告訴我,涼州是什麼樣的呢!”
李景瓏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一輩子沒出過長安。”
一個時辰後。
鴻俊:“到驛站了嗎?”
李景瓏答道:“還得兩個時辰,這才出長安,連驪山還沒過呢。”
鴻俊開始無聊了,當初從太行山上下來,什麼都覺得新奇,現在對這世界了解得多了,什麼事都已見怪不怪。初冬時節,觸目所望之處一片荒蕪,除了趕路還是趕路,和李景瓏說話還得扯著嗓子喊,實在太也無聊。
兩個時辰後。
李景瓏麵無表情地騎著馬,背後還載著鴻俊,鴻俊趴在李景瓏背上,睡著了,鴻俊背後背著個鯉魚妖,鯉魚妖嘴巴一動不動,也在睡覺。
李景瓏的馬上載著兩人一魚,鴻俊的馬則完全放空,跟在後頭。
李景瓏:“……”
三個時辰後。
李景瓏拍拍後麵鴻俊:“喂,到了!”
鴻俊睡眼惺忪,伸了個懶腰,李景瓏翻身下馬,翻找文書,去驛站借宿,順便確定沒走錯路。鴻俊站在驛站外頭,一臉呆滯地四處張望。官員帶著下屬出差,本該下屬凡事操辦好才是,李景瓏身後跟了個鴻俊,反而像是誠惶誠恐地伺候著個少爺。什麼吆五喝六、狗腿開道的排場,這一輩子看來是沒指望了。
“小少爺。”李景瓏在裡頭說,“進來吃飯,還在外頭傻站著做什麼?”
鴻俊聽到吃飯就精神一振,快步進去。那驛站小二先是瞥李景瓏,再瞥鴻俊,說:“少爺,您裡邊請。”
“兩間上房。”李景瓏朝小二說道。
“一間上房。”小二茫然道。
李景瓏重複道:“兩件上房。”
小二伸出一根手指,說:“每個驛站,都隻有一間上房,侍衛,您要麼住後院柴房?”
鴻俊說:“沒關係,我睡柴房去。”
“少爺怎麼睡柴房?”小二說,“你們家還有沒有規矩了。”
李景瓏:“……”
李景瓏從未出過長安,是以不知沿途官道上每間驛棧都僅一上房,過往行商哪怕要借宿,也是在飲酒食菜的大廳內樹一屏風,對付著睡一夜。上房還是給手持關文的富商抑或回長安述職的官員住的。
“罷了,一起睡吧。”李景瓏見那上房內也算乾淨,榻還挺大,便簡單收拾了下,讓鴻俊睡裡頭,找了個盆裝水,讓鯉魚妖進去泡著,鯉魚妖風吹日曬的一天,整條魚都快乾了。
忙前忙後,伺候完少爺,李景瓏才徑自躺下,心想我從前好歹也是個少爺,怎麼就沒過過幾天少爺的日子。
“長史。”鴻俊說。
李景瓏答:“出門在外,和在家裡不一樣,對付著先住罷。”
“我睡不著。”
鴻俊白天被李景瓏帶了一路,睡太多了,此刻正精神著。李景瓏卻是從昨夜重明來找麻煩時便已高度緊張,白天又連著發生了許多事,隻覺得筋疲力儘,腦袋一挨上枕頭便眼皮沉重。
“嗯。”李景瓏閉著眼,說,“那你要做什麼?”
“我覺得,北方的妖怪,有三個可能……”
“說。”李景瓏言簡意賅道,意識已開始神遊,鴻俊說道:“傳說從山海時代,西北就有一種妖,叫‘旱魃’,這種妖怪會讓周遭千裡大旱,所以西方大多地方,都是沙漠……”
李景瓏不吭聲,鴻俊湊近些許,小聲道:“長……史……你睡著了嗎?”
從前在曜金宮時,鴻俊總喜歡趁重明睡覺時捉弄他,看了半天李景瓏,想怎麼逗他玩一玩。李景瓏已陷入熟睡,鴻俊觀察片刻,覺得他五官長得挺好看,便拿了張紙,在他臉上描了幾下。
李景瓏抬手,擋開鴻俊手腕,鴻俊便去翻找毛筆。
入夜時,荒野萬木凋零。
莫日根離開驪山,輾轉北上,馳騁足有一日,來到黃河岸畔。
這馬極是神俊如風一般,天亮到天黑,一個白晝,跑了足有六百裡路。
“又得北上嗎?”莫日根一身布衣在寒風裡飄揚,歎了口氣。北方的冬天酷寒無比,離開呼倫湖區域後,他曾有四個選擇,其一,西行去往漠北地區,其二,南下往蘇杭,輾轉去南嶽,其三,前往關中長安。其四,入蜀。
裘永思答應幫助他在南方順便打聽白鹿的下落,泰格拉則留意庫爾台與天山一帶。另兩人都勸他,最好是在長安過冬之後再北上,如此可避過漠北的苦寒。
可待到明年春末夏初,實在太久了,其間又不知會出現什麼變數。
莫日根把驅魔司官服小心地收了起來免得弄臟,依舊穿南下時那身麻布的修身獵人武服,夏裝實在太單薄,被冷風一吹,體質再好也不禁有點哆嗦,尋思著過了黃河,得在市鎮中再買身衣服穿。
黃河不日間就要封凍,莫日根牽著馬,搭上了最後一趟渡船。臨渡河時,仍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南方的中原大地。
入夜時,北岸榆林縣依舊燈火通明,莫日根不住搓手嗬氣,大步流星地往毛皮鋪子裡去,莫日根高瘦俊朗,牽著匹神駒,引得街上不少人投來豔羨視線。片刻後他換了身皮襖出來,戴了頂狐帽,恢複室韋男人打扮,更顯剛健英俊。
莫日根換過新衣後,順手從包裡取出做好的皮麵罩,朝臉上一罩,抵擋風雪,明亮的雙目往街上望去。
今夜隻能先在榆林借宿,他戴上手套,預備去城中找點酒喝,然而就在此刻,沿街有一人,瘋瘋癲癲衝來,披頭散發,發狂大叫。
莫日根側頭一瞥,腳下不停,牽著馬往酒肆裡去。
“喂!給我停下!”
那瘋子摔在藥堂外的雪地裡,又有男子追在後頭,怒吼,搶過他手上的烤餅。
瘋子偷了個烤餅,不住發抖,男子罵罵咧咧地走了。
“彆擋著店麵做生意!”老板喊道,“滾!”
瘋子連滾帶爬,逃到一邊,嘴裡不住念叨著什麼,莫日根轉念一想,摸出幾個銅錢,正想買個餅予他,突然聽見遠處那瘋子低聲道:“鬼……鬼……鬼……鹿呢?……鹿!”
莫日根麵具後的雙眼陡然睜大,轉身快步跑向那瘋子。
瘋子不住躲閃,像個風箱般喘著氣。
莫日根單膝跪在雪地裡,低聲問:“方才你說什麼?”
“這人瘋了!”藥堂內老板娘潑了盆水出外,說,“西北過來的,瘋瘋癲癲,先前還嚷嚷來著,說長城上有夜鬼。”
莫日根低聲說道:“你看見什麼了?彆緊張。”
瘋子怔怔看著莫日根,眼神渙散,眼珠卻是明亮的。
莫日根低聲喃喃念誦咒文,橫過手掌,緩慢地朝那瘋子額上按了下去,瘋子從抖抖索索漸趨於平靜。
瘋子睜大了眼睛,明亮的雙目中,現出莫日根的倒影。
“沒事了。”莫日根低聲安慰,“不要害怕。”
莫日根翻看那瘋子身上的衣服,在貼身的口袋裡,找到一塊小小的鐵牌。
鐵牌上書:天水校城衛廿七三陸。
藥堂老板娘觀察莫日根,看見他戴的皮麵具,突然“咦”了一聲。
“哎,當家的,你快看看,這不是他們說的,塞外那個……”
“起來,跟我走。”
莫日根朝藥堂老板娘點了點頭,將那瘋子架起來,帶著他離開鋪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