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將李景瓏引到西殿,殿門上有與鴻俊碧玉翎相似的孔雀翎圖案,連飲水器具也是用的琉璃杯,更有不少鎏金器、軟煙紗,擺書的架子也是小葉紫檀。
“李長史。”一名少年入內,說,“水已備好,這是您的衣服。”
李景瓏拿起一看,忽見這短短一刻鐘,曜金宮裡竟是做出了一套與他武袍一模一樣的替換衣服,隻是所用錦緞,料子更好。
“我自己來。”李景瓏從前哪怕家大業大,也未經這奢華排場,洗過澡後換了一身衣服,曜金宮中,少年們想必都是鳥兒,俱赤著上身,隻穿長褲,方便展開翅膀。給李景瓏做的衣裳則是深紫色武褲,更特地為他準備了木屐,上身則是薄薄的深色短褂。
說也奇怪,太行山巔竟是半點不冷,溫暖得如春夏季,想來因是有鳳凰在。
“李長史,這邊請。”少年們又來請人。
李景瓏心道應該是鴻俊讓他們這麼稱呼,便點點頭,跟著領路人過去,並不經意地挨間看過敞開的房門。有鴻俊的藏書室,有武房供練飛刀用的草人草豬等物,還有藥房,內置一鼎,研缽等一應俱全。
鴻俊也剛洗過澡,頭發被剪短了,一頭濕漉漉的,妖族不像凡人,沒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的規矩,短發顯得他更精神了些。回到曜金宮後,他也換上了一條藏青色的綢褲,習慣地打著赤膊,一名少年正在調顏色,在他的左胸繪上深藍色如刺青般的花紋。
他的肌膚白皙,腹肌輪廓分明,胸肌十分漂亮,繪上花紋之後,更顯少年人的性感。
“……咱們這兒什麼時候也做個溫泉之類的……”
鴻俊正在朝少年們說,卻是無人回答他。鴻俊便自言自語,朝他們說了不少山下的見聞,尤其是華清宮的溫泉,泡起來非常舒服。
少年們恐怕接了他的話,又要引他闖禍,便一致保持了沉默。
“而且山下的東西特彆好吃。”鴻俊又說,“偶爾讓廚子也換換。”
李景瓏笑著從鏡子裡看他,鴻俊見他來了,便臉上一紅。
“他們平時都這麼穿。”鴻俊答道,“要不我還是把上衣穿上吧。”
李景瓏忙擺手,隻不說話,上下打量鴻俊,鴻俊被他看得有點緊張,更仿佛莫名地帶著點興奮。
“看什麼?”鴻俊哭笑不得道。
“看你漂亮。”李景瓏說。
曜金宮中少年雖多,也俱是百裡挑一的俊美,卻都及不上鴻俊,他的眉目間,自然而然地有股明朗、乾淨的氣息。
侍從在鴻俊左肩連左胸繪了羽翎的花紋,又取來一枚玉佩為他戴在脖頸上,又有人來通傳,陛下請客人用餐。
日落西山,李景瓏便去用飯,想必鴻俊剛回家,須與重明多聚一會兒,便讓他不必陪了,沒想到不多時,鴻俊又匆匆過來。
“重明不知道上哪兒去了。”鴻俊說,“我陪你吃。”
侍從上了飯菜,見乃是一碗奇怪的飯,外加魚與豆腐煮的湯,以及並樹葉炒的蛋與少許肉食。
“雞蛋。”鴻俊看了李景瓏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麼,又說,“不是我爹的蛋。”
李景瓏:“……”
“你會下蛋麼?”李景瓏突然問。
“就算是妖怪,我也是公的!”鴻俊哭笑不得,“母的才下蛋呢!”
李景瓏不過是逗他玩,說:“若生個像你一般的小小鴻俊,想來倒是好玩。”
鴻俊示意李景瓏快吃,兩人都餓了,然而那碗裡的“飯”卻不是米蒸的,入口清香,口感卻極其粗糙。
“飯還是這麼硬。”鴻俊被噎得直伸脖子,李景瓏忙給他盛湯,然後也吃了一口,說:“這不是竹米麼?!”
鴻俊也不知道竹米是如何珍貴的食材,李景瓏心道普天之下,能把竹米拿來蒸成飯的,估計也隻有鳳凰。而能把竹米飯做得這麼難吃的,多半也隻有這一家。
“這又是什麼肉?”
“兔子。”鴻俊說,“山下抓的。”
李景瓏算是知道鴻俊為什麼在山下跟個餓鬼一樣,怎麼吃也吃不飽了,緣因曜金宮中的菜肴都極淡,幾無油鹽,哪怕鬆茸炒兔肉,也隻用兔子本身的脂肪出油,更不施醬,不以大火爆炒。
“兔子這麼可愛。”鴻俊說,“怎麼能做得這麼難吃,簡直暴殄天物。”
李景瓏:“……”
側旁侍候的少年們隻聽著鴻俊抱怨,鴻俊隨便吃了些,便不吃了,問:“你們吃過了嗎?”
這話總算有人回了,大家紛紛回答吃過了,鴻俊便讓他們各自出去,不必來跟,李景瓏也不用陪,鳥兒們這才紛紛展翅飛走散去。
“趙子龍倒是沒回來。”李景瓏說道。
鴻俊說:“正好,不然害它挨罵。”說著出去翻箱倒櫃地找茶,找出半包竹葉青茶,用滾水往琉璃杯裡泡了,遞給李景瓏一杯,兩人坐在廊下看月亮。今夜恰好是滿月,太行山上的月亮又大又圓,和風吹來,如夏夜仙境。
“這地方真美。”李景瓏說。
“時間也過得很快。”鴻俊低聲答道,未回家時他不想回,回到家時,他又舍不得走。
“在家裡平時都怎麼打發時間?”李景瓏問,“你的法術是重明教的?”
“看書、闖禍。”鴻俊說,“重明喜歡在正殿上睡覺。青雄來了,會陪我玩幾天。”
“這麼多鳥兒,就沒有你的朋友?”李景瓏問。
“他們不大會說話。”鴻俊說,“不是不懂說話,是……隻修煉了幾十年,靈性未開,靠我爹的靈力渡成了人身。大家隻能簡單地幫幫忙,做點事兒,不像狐狸們這麼聰明。教他們說什麼,他們就說什麼。咱們平時見的,都是大妖怪,鬼王是人變來的,免去修靈,瘟神、玄女都修了兩三百年,戾氣還沒退掉呢。”
“趙子龍沒陪你說話?”李景瓏又說。
“它怕挨罵,說攛掇著我闖禍。”鴻俊打趣道,“我爹說,再教壞我,就把它做成烤魚。”
李景瓏想起當他走過這鎏金玉砌的宮殿,仿佛就看見了小鴻俊的身影,在房間之間穿來跑去。
鴻俊放下手中的琉璃杯,碧綠色清茶倒映著天際一輪滿月,輕風吹來,廊下風鈴齊聲作響。
鴻俊說:“謝謝你陪我回家,長史。”
他站起身,不發一言地經過月下走廊,月光照在他赤|裸的半身上,李景瓏沒有回頭,突然說:“鴻俊。”
鴻俊在長廊儘頭回頭,望向依舊坐在廊前,背對他的李景瓏。
李景瓏沉默了很久很久,似乎有點緊張,修長的手指玩著琉璃杯,杯裡倒映著一個小小的月亮。
“你會陪我回長安麼?”李景瓏有點傷感地笑道,“總覺得你這次回來以後,就不會再離開了。”
“會。”鴻俊想也不想就說。
李景瓏正要抬頭時,鴻俊卻已消失在了走廊儘頭。
他走過梧桐林,走過自己常常麵壁的那堵牆,不禁停下來,心臟跳得極其劇烈,讓他倏然有點不知所措。
他呆呆地看著牆,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脫口而出。
“殿下。”一名少年說道,“陛下有請。”
鴻俊忙轉身,快步跑向主殿。
主殿上次被他闖禍火燒過一次,已修繕齊整,與當初並無不同,殿前以數根石柱支撐,背後是一輪明月朗照,高處的王座上依舊空空如也,臨山巒的平台上有一水池,池畔種著一棵梧桐樹,梧桐樹下坐著一人,正是重明。
鴻俊放慢步伐,來到梧桐樹後。
小時候重明常常這麼背倚梧桐樹坐在池邊,鴻俊則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睡覺,一睡就是一整夜。
他毫無變化,時間仿佛與他無關。
“想問什麼,問罷。”重明沉聲道。
鴻俊站在重明身後,低聲道:“爹娘的死因,我查清了。”
重明道:“很好,不負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