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瓏抱著他,抬起頭,螢火蟲在他們身畔飛舞,那微弱的光裡,李景瓏像在虔誠地仰望自己的某個神明。
鴻俊一手覆在他的臉上,慢慢地將過去串聯了起來,李景瓏的記憶也許是被青雄,也許是被狄仁傑……無論是誰,記憶被抹去了。
但在他的內心最深處,仿佛仍記得自己。
記得要解去在他身上的魔種,所以尋仙訪道,想學法術;記得他們共處的時光,乃至在其他少年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這麼一番話,他本可不說,隻因一旦說了,便相當於在鴻俊麵前卸下了所有的鎧甲,再無防備。
“何況是我的王子呢?”李景瓏揚眉,低聲說。
鴻俊把手覆在李景瓏側臉上,打量著他英俊的麵容,說:“我有時總忍不住想,如果爹是長安的妖王,你多半就更難了。”
李景瓏帶著微笑,說:“那咱倆可得拚個你死我活,說不定最後我依舊得讓你。”
“我下手可不會留情。”鴻俊說。
李景瓏說:“那是自然的。”
突然間李景瓏又想到彆的事上去了,喃喃道:“當年你爹與獬獄那場仗是怎麼打起來的?”
鴻俊十分迷茫,當年的事,就連他也所知甚少,說:“妖族分了兩派吧。”
“也即是說,妖族也會有爭鬥。”李景瓏道。
“當然。”鴻俊答道。
李景瓏皺眉思考,鴻俊覺得他似乎有靈感,便從他身上下來,坐到一旁。
“你在想什麼?”鴻俊問。
李景瓏側頭一瞥鴻俊,說:“我總感覺,我快抓住了那條線索了。方才你說的話,再說一次?”
“如果我爹是長安妖王?”鴻俊問。
“後頭。”李景瓏又說。
“妖族分了兩派?”鴻俊道。
李景瓏驀然靈光一閃,說:“永思探得的情報,你記得他是怎麼說的不?”
“酒、色、財、氣。”鴻俊說,“是四隻妖怪。”
“它們做什麼來著?”李景瓏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感覺到自己距離真相,隻有一步之遙了!
“守護另一個魔?”鴻俊道,“獬獄分開三魂,化作三枚魔種,來替代他一直找不到的天魔種……”
李景瓏說:“一枚在陸許體內。”
鴻俊點頭,說:“但被咱們毀了。”
“另一枚未知。”李景瓏顫聲道,“那天你倆在昭陵中所見,你覺得是第二枚還是第三枚?”
鴻俊撓撓頭,他無法回答,李景瓏馬上道:“心魔是需要一個寄生體的,你覺得獬獄的兩枚心魔之間,會不會打架?”
“啊?”這想法太也匪夷所思,但鴻俊隱約能明白李景瓏的揣測出自何方,妖族分兩派——獬獄自己的心魔也會分兩派,就像他將其中一魂化作心魔,植入到陸許的魂魄裡,令他徹底魔化。但魔化後的陸許還是陸許,他不會變成獬獄!
也即是說,神州大地上,有著另一個擁有自主意識的心魔寄體,是人也好,妖怪也罷,他必然是存在的。
“所以咱們的敵人從一個變兩個?”鴻俊說。
“如果他們自己之間也會打架呢?”李景瓏朝鴻俊問。
鴻俊喃喃道:“不至於吧……他……”
李景瓏說:“獬獄使用魂魄煉製為心魔種子,再尋找寄生體植入,這可不代表他會蠶食陸許的魂魄,將陸許變成他自己。也即是說,被植入之人,還是有著自我意願的,是不是?”
鴻俊馬上點頭,李景瓏說:“如果是我,我說不定會想反過來吞噬獬獄,抑或希望擺脫獬獄的控製。”
“我覺得獬獄不會告訴這個寄生體。”鴻俊道。
李景瓏反而說道:“那麼咱們不妨告訴他。”
鴻俊:“……”
然而就在此刻,李景瓏話音落,左手將螢火蟲一收,匣子蓋上,右手飛速捂上鴻俊的嘴,緊接著將他一攬,縮進了牆角。
一陣風吹進了墓中,仿佛有許多鬼魂轟隆隆地掠過,架子上的書冊被風吹了起來,幽藍色的光緩緩亮起。瞬間墓中如同群鬼複生,那場麵極其壯觀!
靈力穿梭來去,仿佛在掃蕩定陵中的所有區域,伴隨著奇特的男子嘶啞笑聲,鴻俊聽得那聲音,睜大雙眼,一陣毛骨悚然。
那陣怪風隨之一收,“唰”一聲消失了,李景瓏牽著鴻俊,從角落中鑽出,鴻俊左手攥著李景瓏手指,右手扣著飛刀,兩人極輕地從狄仁傑衣冠塚中躬身走出去。
幽藍光芒如河流般在帝陵內穿梭,躍動,李景瓏示意鴻俊低頭,避開那光河。兩人躲到一樽一人高的三彩俑後。隻見那身影以一個極其奇怪的動作,進入了墓穴內。
他們所見之處,僅僅是妖怪的影子,隻見那影子恍若一個人,拄著兩根拐杖,卻悄無聲息,不片刻到得高處,背後又跟進一隻妖怪。兩隻妖怪似在使用人族語言的音節進行交談,卻帶著極其含混的喉音。
“……口中……何處?”其中一隻妖怪說,“墓門……開。”
“快。”另一隻妖怪答道,“莫要……時間……”
前一隻妖怪發出刺耳的冷笑,緊接著,墓室發出轟隆聲響,李顯棺室隨之被打開。
鴻俊探頭看了一眼,便馬上被李景瓏拖了回來,鴻俊忙擺手示意,那倆妖怪已經進去了,李景瓏便也探頭察看。
中央墓室入口位於高處,刹那間內裡迸發出奇異的紫黑色光芒,一時如有無數人在其中交談,歌唱,又伴隨著銅錢滾落聲響不絕。
李景瓏飛速在鴻俊背上寫下了一個字:財。
鴻俊睜大雙眼,紫黑色光芒暗了下去,繼而內裡一陣亂響。
它們在做什麼?!鴻俊的好奇心簡直要炸開了,卻偏偏又不能追上去看,李景瓏緊握他的一手,不讓他有所動作。
而就在下一刻,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
“我……獬獄……知道。”
“他就算……奈何?更……安排……不殺……”
“……輕巧。”
“他們不會知道……”
“說也奇怪……埋伏。”
“……在橋陵……”
兩個身影又拄著拐,走了出去。
那聲音極小,且含混不清,李景瓏隻是聚精會神地聽著,片刻之後,妖怪離開墓穴,隻用了不到短短一盞茶時間,墓中又恢複寧靜。
“是什麼?”鴻俊詫異道。
李景瓏馬上抬手,在黑暗中思索。
“獬獄口中的驅魔師、要麼就是……官兵們在何處?”李景瓏憑記憶複述道,“墓門沒有被開過。另一隻催促第一隻儘快,不要耽擱時間。”
鴻俊被這麼一提示,也從那咕嚕嚕的喉音中辨認出了些許,說:“我恨獬獄知道?”
“我懷疑獬獄早就知道。”李景瓏說,“他就算知道,又能奈何?更不知道咱們的安排,隻要不殺人。不殺人說得輕巧,他們不會知道咱們的詳細布置。說也奇怪,居然沒有埋伏?應當在橋陵。”
李景瓏與鴻俊對視一眼,鴻俊低聲道:“他們與獬獄不是一夥的!”
李景瓏道:“有什麼妖怪,是這麼說話的?魚?鳥兒?”
鴻俊皺眉,搖頭,說:“拄著兩隻拐杖,是什麼呢?”
鴻俊正要起身,卻又被李景瓏拉住,直到鯉魚妖進來,在黑暗裡喊道:“鴻俊?”
鴻俊才與李景瓏出了墓穴,月上中天,李景瓏檢視周遭,隻見這次再沒有人死於非命,當即與鴻俊下得山來。
一隻斷角白鹿在月夜散發著溫柔的白光,踏過草地前來,到得山下,朝鴻俊與李景瓏說:“我們在橋陵裡頭打了一架,大狼受了點傷,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