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再一閃,江南風吹草長三月天,鴻俊與陸許懸浮在楊柳堤岸上方,眼看父親撐起一艘小船,小時候的自己趴在船沿上,望著湖中的魚。
母親則在側旁突然甩出纖纖玉手,潑了小鴻俊一臉水,小鴻俊滿臉錯愕,母親哈哈大笑。
鴻俊與陸許都忍不住好笑。
雷鳴暴雨之中,高山之巔的廟宇內,一條黑蛟飛來,化身楊國忠。
鴻俊與陸許眼望院內,楊國忠與孔宣並肩站在廊下,抬頭望雨。
“他不是逼著我們搬家的人。”鴻俊說。
“說也奇怪。”陸許端詳孔宣與楊國忠,詫異道,“你爹怎麼時而像與獬獄有仇,時而又像是朋友?”
鴻俊皺眉道:“好幾年了,也許他們已經和解了吧。或者是,被獬獄欺騙了……你恨他嗎?”
陸許答道:“人生無常,生老病死,總有注定,恨又有何用?若非我被控製,我爹娘就不會死,就像你一樣,也是我殺了我的爹娘。”
“可造成這一切的,卻是獬獄。”鴻俊認真地說。
“木已成舟,恨有什麼用呢?”陸許說,“何況獬獄遲早也會死。”
“你看見未來了?”鴻俊問。
“我相信。”陸許答道。
春去秋來,黃葉飄零,景象變幻中,鴻俊驀然回到了多年前的長安,而那時的自己,也已長大,快步跑出院外,不住回頭張望。
“孔鴻俊!”母親的聲音大聲道。
小鴻俊“哎”了一聲,往院牆上的小李景瓏打了個手勢,小李景瓏便馬上藏身院牆後,而小鴻俊匆忙到花圃中,假裝低頭看蚯蚓。
“娘出去一趟。”母親整理手中繡包,說,“上西市把東西賣了,你晚上想吃什麼?”
“都好。”小鴻俊無聊地答道。
“最近怎麼不嚷嚷著吃肉了?”賈毓澤詫異問道,便徑自出去了。
“小時候我家裡怎麼這麼窮。”鴻俊說。
陸許答道:“小時候我家比你家還窮。”
鴻俊哭笑不得,曾經的母親居然還要繡東西養家糊口,父親不見人影,似乎是出去行醫掙錢了。
“哥哥!哥哥!”小鴻俊朝牆那邊喊道。
小時候的李景瓏又冒出頭來,說:“你娘走了?”說著放下個歪歪扭扭的繩梯,小鴻俊便爬了上去,兩人收了梯子。
鴻俊與陸許從牆上飛過去,那時的李景瓏還不到十歲,打開一個食盒,遞給小鴻俊。
“看你給餓的。”陸許麵無表情道。
鴻俊簡直看得無地自容,自己小時候簡直太丟人了,不過陸許旋即安慰道:“我小時候也什麼都吃,家裡太窮了,總吃不飽。”
鴻俊也不知該怪誰好,看著小時候的自己,十分心酸。
吃過後,小李景瓏便與小鴻俊在廊前下棋,片刻後,小李景瓏攤開一本書,小鴻俊便教他打坐練功。
“你怎麼總是悶悶不樂的。”
“因為我心裡有妖怪啊。”
“你心裡的妖怪是喪氣妖麼?”
“……”
“能治好的,放心吧,包在哥哥身上。”
“治不好,我爹娘也治不好,天天吵。”
“你恨他嗎?”陸許說。
“愛得太早了。”鴻俊無奈道,“有什麼辦法?”
鴻俊與陸許並肩坐在牆上,時光飛逝,陽光萬丈,鴻俊開始漸漸有一絲熟悉的感覺,仿佛那些屬於他的記憶,正在一點一點地,慢慢回來。
小李景瓏在院子裡教小鴻俊嘻嘻哈哈地跳胡旋,兩人推來絆去,沐浴在陽光下。
“又怎麼啦?”小李景瓏說。
外頭有人喊李景瓏,小鴻俊退後一步,說:“有人喊你來了,你去吧。”
“不去。”小李景瓏一本正經,笑著看小鴻俊。
小鴻俊複又黯然。
“哥哥教你捶丸。”小李景瓏拿著木棍,踢出一個球,兩人玩到一半時,賈毓澤回來了,在房裡四處找,小鴻俊慌忙爬上牆去,道彆時,兩人各扒一邊牆,認真地看了看對方,小鴻俊欲言又止,最後翻身下去,跑了。
鴻俊出神地說:“如果有一個七歲的小孩兒,朝你說,他的身體裡住著一隻妖怪,你會信嗎?”
陸許一怔,鴻俊眉頭微皺,說:“許多小孩子都喜歡編異想天開的話,無論朝誰說,都不會有人信的吧?”
陸許沉吟道:“你覺得他早就成為了狄仁傑的棋子麼?”
牆那邊的李景瓏收拾錘丸的木棍,到得屋簷下,捧起了一本書,低頭讀書。
“不。”鴻俊輕輕搖頭,說,“你看他的眼裡,沒有半點撒謊的眼神。”
陸許也發現了,那時的小李景瓏與小鴻俊說話,總是笑笑的,一看到他便笑著,仿佛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而在小鴻俊離開後,小李景瓏似乎仍在開心著,聽見隔壁傳來說話聲,還不禁抬頭看了一眼。
鴻俊忽然道:“能找到我與他初見那天的回憶麼?”
“我試試。”陸許低聲道,繼而閉上雙眼,握緊了鴻俊的手。
時光流轉,那是一個深秋,孔宣家搬進了院落內,小鴻俊剛從馬車上下來,九歲的李景瓏則穿過後巷,提著一個竹筒,竹筒裡有蟲子正唧唧叫著,他踏入家門前,無意中轉頭看了一眼。
而小鴻俊則站在馬車外,怔怔看著那時的李景瓏。
李景瓏一看鴻俊,便停下了腳步,愣在當場。
小鴻俊則看著李景瓏手中竹筒,十分好奇,誰也沒朝誰開口說話,時光仿佛凝固了一般。
孔宣在院裡道:“鴻俊!”
小鴻俊便急急忙忙地進去了,小李景瓏那臉上似乎還帶著驚訝,鴻俊心道你在驚訝個什麼?
“他在驚訝你漂亮。”陸許道。
這是鴻俊的意識世界,他一動念,陸許便感覺到了。
陸許說:“你看他臟兮兮的,平日所見的孩子,多半也好不到哪兒去。”
“景瓏家裡有錢。”鴻俊笑道,“結交的玩伴,應當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