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野倒是平常樣子,還反過來安慰她:“高姨,彆替我擔心,我沒事,這麼久了,早就有心理準備。八年也不太長,表現好的話還會減刑,說不定不等我大學畢業,他就出來了。”
他把高秀月準備的話都說完了,她隻得暗暗歎氣,衝曲燎原打了眼色。
曲燎原會意,媽媽是讓他好好陪著宋野,就點了點頭。
高秀月這才出去了。
宋野又陷入了沉默,安靜地坐在自己床邊。
曲燎原小心地看了他片刻,慢慢坐過來,挨著他,想說什麼,又怕說錯。
兩人就這樣一起沉默著,半晌都沒說話,直到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暗,天快黑了。
“你等我一下。”曲燎原起身出去了一趟,很快回來,給宋野看自己從曲大江衣兜裡摸來的煙和打火機,用詢問的眼神看他,意思是問,想抽煙嗎?
宋野道:“去外麵。”
曲大江和高秀月都在家,他倆在家裡抽煙是有點不像樣子。
兩人便從家裡出來,到了樓下,宋野就向曲燎原要了煙,曲燎原遞給他,並認真地幫他點了,看他抽了一口,才又給自己也點了一支。
宋野抽著煙,眯起眼看了看暗色的天空,抬腳朝外麵走去。
曲燎原不知他要去哪兒,忙跟了上去。
起初兩人還是並肩而行,但宋野越走越快,曲燎原隻得加快步子努力跟他。
到了家屬院大門外,曲燎原突然意識到宋野可能需要一個獨處的空間,才慢慢落在了後麵,保持著幾步的距離,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
陰天,刮著淩厲的北風。
天氣寒冷,廠裡情況又不好,一多半職工都放了假,路上沒什麼人,他倆一前一後,腳步聲都慢慢重疊在了一起。
曲燎原手指夾著那根煙,沒怎麼抽,很快就在風裡燃儘了。
宋野剛剛把抽完的煙蒂丟掉,但也沒有回頭再問曲燎原要一支。
曲燎原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覺得很難過,他不知道自己除了這樣跟著宋野,還可以為宋野做些什麼,他此時心裡充滿了彷徨,以及對宋野深深的擔憂。宋野此時的狀態,讓他依稀想起幾年前,宋誌國再婚的那一天。那天宋野也是這樣安靜,沉默寡言地看著那場喧鬨的喜事,那時的曲燎原也不知要怎麼安慰他,也隻會像這樣跟著他,無能為力地看著他。
曲燎原充滿了挫敗感,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還是沒有半點長進?還老是覺得自己能保護宋野,從來沒有做到過。宋野要他這個弟弟,有什麼用?何況他連親弟弟都不是,如果他是親弟弟,至少能體會到宋野此時的心情,而不是隻能像這樣,什麼也做不了,連宋野在想什麼,他也不知道。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他沒有手表,也沒帶手機出來,不知道現在幾點,不知道兩人這樣漫無目的地在廠裡走了多久,耳朵和臉都已經在寒風裡變得麻木。
忽然他感到鼻尖一涼,抬手用手指蘸了看看,驚異地抬起頭看天空。
“小野!”他叫宋野,道,“下雪了!”
宋野的背影停住,也抬起頭來,仰望著這片籠罩他們的夜空。
雪夜的天空沒有星辰,也沒有月亮,飄灑紛揚的雪粒,落在了宋野的臉上,也落進了他的眼睛裡,融化了,又從眼眶裡流出來。
他用手背蹭了蹭眼睛,長長的呼了口氣。
曲燎原走到他身邊,皺眉看著他,臉上滿是悲傷,眼圈也變紅了。
“……”宋野用拇指抹了抹曲燎原的眼角,道,“弟弟,我都沒哭,你怎麼哭了?”
“我……”曲燎原的嘴唇有點抖,說,“哥,我冷。”
宋野自然地去牽他的手,兩隻冰涼的手交握在一起,各自感覺到了對方掌心的一點餘溫,這點餘溫,像暗夜裡陡然燃起的一點煙花,在他倆的耳邊,小小的“砰”了一聲。
靜默了片刻,宋野道:“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曲燎原答:“沒有。”
“可我就是很可憐,”宋野卻道,“媽死了,爸在監獄裡,除了自己,我什麼都沒有。”
曲燎原想說不是這樣,想說還有他,可是他能為宋野做什麼?就連讓宋野寄住在他家,宋野都是交過“生活費”的。
宋野本來滿懷希望地等他說出自己想聽的答案,卻沒等到他開口,失望地問:“你怎麼不說話?平時不是話很多?”
曲燎原:“……”
“曲燎原。”宋野叫了他的全名。
他看到宋野的喉結動了動,那雙薄唇,仿佛十分艱難地開合,最後還是吐出一個問題:“你想……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曲燎原被問住了,永遠在一起?那是什麼意思?這一生都不要分開嗎?
他想到和宋野分開的各種場景,心裡馬上堵得像被塞一團又一團破敗的棉花,他當然不想和宋野分開。但是,他能和宋野考上同一所大學嗎?宋野不是還想去國外留學?
“我想。”曲燎原道,“但是……”
他沒有說完,宋野手上用力,把他朝自己拉了過去,繼而又更用力地抱住他。
曲燎原睜大眼睛,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擁抱,但這次好像和以前全都不一樣。
他聽到宋野在他耳邊那輕微但急促的呼吸,他不是太了解,是什麼讓宋野的情緒變得激烈。
他也不了解,是什麼讓他自己在這個擁抱裡,產生了一陣奇妙的目眩神迷。
他也還不是太了解,這雪花飄飛的寒冷冬夜,為何竟有種時光回溯的錯覺,像是回到了那個他偷“親”宋野的秋日午後。
呼號的北風,漫天卷地裹挾起紛揚的初雪,吹撼著兩顆年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