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葉楠終於帶著還在試圖撒嬌耍賴的九尾狐走出醫院之後,在車裡等著她的於媛神色一怔,好像有什麼話想對葉楠說,隻是遲疑了好多次也沒敢開口。倒是葉楠先一步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便問道:
“你有什麼話想說麼?但說無妨。”
為了不影響到在前麵開車的孟姣姣,她們升起了隔音板。於媛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低聲道:
“您不該救她們的。”
萬事開頭難,但是有了開頭之後,接下來不管說什麼,就都很輕鬆了。於媛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這些隻想生男孩的家庭已經是這個樣子的了,老一輩人的觀念也不會改變,就算能夠躲過一時的檢查生下來,她們以後也隻會變成新的受害者……這樣的話,倒還真不如不出生的好。”
“就像那小姑娘說的一樣,做個在河裡漂著的鬼,都要比飽受壓榨和剝削地活著好。”
葉楠耐心地聽完了她的顧慮之後,伸出手去,為於媛把從馬尾辮裡鬆脫出來的一縷頭發掖回了她耳後,輕輕一笑:
“好姑娘,讓你費心了。”
“毋需擔心,我的計劃從來不會有差錯的。”她從後視鏡裡看著逐漸遠去的醫院大樓,聲音明明依然和緩溫柔,但是就是讓人開始從骨子裡往外泛涼氣了:
“這些孩子是從哪兒生出來的,我就要讓他們投胎投回哪裡去。”
等於媛回到了自己的單身公寓之後,一直在苦苦思索葉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也未能如願:
如果那些小女孩真的要再次回到那些打掉過她們的家庭中,那豈不是最糟糕的做法了?這種家庭既然會因為“懷著的不是男孩”這麼荒謬的理由,就要打掉自己的親生骨肉,那麼不管再重來幾次,她們也不會有好的成長環境。葉楠怎麼看都不像是逞一時之快而不經考慮的人,她真的會在這件事上掉鏈子嗎?
——如果她沒有掉鏈子,而是真的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之後做出這個決定的話,那她這到底是要乾什麼?
就在於媛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她抬眼一看來電顯示,就覺得心頭一陣惡心:
打電話給她的不是彆人,正是她的親弟弟於成龍。
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單從這個名字就能看出來於家二老對他的期望有多高。然而期望越高失望就會越大,在他們毫無原則的溺愛下,於成龍已經被養廢了、有手有腳身強力壯的年輕人現在隻會啃老不說,還一直都在想當然地把不停掙紮自救的於媛往泥潭裡拉:
我可是你親弟弟!你不幫我,還能幫誰?
果不其然,於媛一接電話,就聽見於成龍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了過來:
“姐,聽說你最近接了個代言,手頭鬆快了?借點錢給我唄。”
於媛對自己的這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弟弟從來沒什麼好印象,但是如果她對於成龍的態度有了那麼一丁點兒的不好,他可就要去父母那裡告狀了。到時候於父於母可不管什麼青紅皂白、三七二十一,更不管自己的女兒已經是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絕對會一個長途電話打過來,還把她當做可以任意擺布的小女孩一樣,給罵得狗血淋頭。
換作以前,於媛都會儘力和他周旋,但是正常人又怎麼能在“無恥”這件事上比得過熊孩子呢?所以每次她都會被敲出點錢來,於媛也沒辦法,隻能當做破財消災了。
但是今天,於媛的心頭便有了點微妙的變化:
她可是見過死人、見過水鬼的人了。
連這些超自然的事情都已經無法讓她再感到害怕了,她又怎麼會害怕一個沒了爹媽就什麼都做不好的廢物?再說了,這種隻會拖人後腿的血親不要也罷,隻怕將來這些人對她敲骨吸髓,還要嫌棄她的骨髓不夠香呢!
正當於成龍美滋滋地規劃著自己這次可以從於媛手裡敲出多少油水的時候,就聽見電話那邊的於媛用一種相當譏諷的語氣對他開口了:
“你可真是個廢物。”
於成龍覺得自己剛剛絕對聽錯了。他姐姐雖然一直不喜歡他——不如說任何一個還沒被“扶弟魔”理論洗腦的正常姐姐都不會喜歡這種弟弟的——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都會維持著成年人世界裡那一點岌岌可危的臉麵和情分,所以再怎麼兩看生厭,他們也不會撕破臉,怎麼今天於媛就像腦子出了問題一樣,突然把所有的話都說開了?!
他難以置信地問道:“什麼?”
“我說你有手有腳的,怎麼就不能自己養自己?豬都會從地裡拱食吃呢,你連個畜生都不如。”於媛一張口,就感覺積壓了多少年的怨氣終於從她胸中暢快奔湧而出:
“不對,說錯了,不能把你和豬類比,太侮辱豬了。要不是咱們都是一個爹媽生的,我絕對要罵你一句司馬玩意兒,要不然你怎麼能長成這幅有人生你卻沒人養你的樣子來。”
正當於成龍被他那倒黴命的姐姐給懟到險些氣暈過去的時候,從他的身後傳來了於家父母充滿喜悅的聲音:
“成龍啊,你以後也要有弟弟了。”
於成龍和於媛在學習方麵簡直就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的對比。於媛靠著自己的本事考入了一等一的學府,甚至還能靠著獎學金自己養活自己;他卻連上的三流高中都是被強行加塞送進去的,也理所當然地沒能考上大學,隻能上了個職校。結果職校上到一半,就因為打架鬥毆和生活作風不端正等問題被強行送回來了,現在沒有工作的他隻能跟父母住在一起,所以便也第一時間接受到了這個“好消息”。
他一聽這話,可真是臉上含笑心裡滴血:
有了小的之後,誰還會去管大的?更彆提這個小的也是個男孩兒了!而且他爸媽已經說過不知多少遍了,甭管法律怎麼說,清官都難斷家務事呢,等以後他們的遺產全都是他的,跟他姐姐於媛一點關係也沒有。
要是他多了個弟弟的話,豈不是就要有人和他對分遺產了?這個短命仔怎麼就成了他弟弟呢?
不過甭管於成龍心裡再怎麼咬牙切齒,表麵上還是要裝出一副驚喜的樣子來:
“那真是太好了,以後我肯定會對弟弟好的!”
——於媛雙手一抖,就把手機摔在了地上。
她對天發誓,剛剛從電話那邊傳來的,除了一家人其樂融融地期盼著這個“弟弟”的誕生的交談和笑聲之外,隻有她聽見了一個本不該出現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