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轉念一想,周玄說得不無道理,再者說,大家多年不見,又有什麼深厚的情誼,一開口就要彆人幫這麼大的忙,其實也不該。
殷堯主動道歉:“抱歉,是我失言。”
殷堯一轉頭,卻發現周玄並沒在聽他說話。
周玄望著某一處走神,殷堯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瞧見了一對容貌出色般配的男女。
男人清雋出塵,滿身書卷氣;女人明眸善睞,明豔端方。
不過殷堯確認他們並不是圈子裡的人,那就是周玄認識?
可周玄又很快收回視線,沒事人一般地走了,他藏於身後的手攥緊又鬆開。
殷堯看著他拿了一罐冰啤酒,提醒他:“這是啤酒。”
周玄:“嗯。”失戀(暗戀)了,心情不好。
被周玄和殷堯看到的自然就是師百衣和岑寧。
不過他們之間的氣氛並不如外人看到的那般友好,反而有些僵持。
師百衣自己也沒想到,會和岑寧發生爭吵。在她的印象中,岑老師是溫和的,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
他失態的樣子很咄咄逼人,令師百衣很不舒服。
早在他提起那篇大有來頭的、被師百衣拒絕的論文的時候,師百衣臉上的笑就消失了。
她垂眸喝了一口飲料,耐心地聽岑寧說完,問:“岑老師遠道而來,是為了這件事?”
岑寧被她問住了,他當然不是為這件事而來,隻是他不懂得正確地表達自己的關心,所以顯得像興師問罪。
師百衣看他愣住的樣子,心裡歎了口氣,有些失望,或許她不想從岑老師口中聽到這些話。
師百衣仍願意解釋:“岑老師,那篇論文我實在是給不出除了reject以外的回答,它觸犯了我的原則,而我沒有把這條原因寫上去。”
這已經是她的讓步。
師百衣說:“我想那位大佬也不至於為了這件事找我麻煩。”
她清澈的眼睛映出他的虛偽。
師百衣並不是一無所知,隻是她有自己的堅持。
但這在岑寧看來毫無意義:“你是第六位審稿人,既然前麵也有人給了accept,你又何必……”
師百衣打斷他:“如果再發到我這裡,我的答案仍然是reject。”
師百衣抬眼與他對視:“那是彆人的選擇,不是我的。”
在一段沉默的對峙後,她拿起筷子:“岑老師,你不嘗嘗嗎?”很明顯是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了。
“百衣。”
氤氳的熱汽爬上岑寧的鏡麵,他伸手摘下,試圖用紙巾擦拭,也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明白自己對於師百衣太過操心,他欣賞她的才華,他看著她如何一步一步在科學這個領域發光發彩,所以他不希望她受傷害。
“百衣,你不懂。”岑寧不能說得太直接,隻能儘量暗示她:“你以為這是單盲,對方不知道嗎?和編輯一問,就知道你的名字。”
“你以後不能這樣做,如果遇到一個氣量狹小的人,足以毀了你。”
他幾乎明示,大約是因為從前見過這樣的事,所以他的情緒有些激動,又因為在乎,激動之下藏著害怕。
“岑老師。”師百衣思考著自己的措辭:“我是一個成年人,我很感謝您對於我過往的幫助和教導,也明白您說這些話的用意,隻是有些事情我可以裝聾作啞,有些事情……”
師百衣說話永遠是柔和的,但這一次她的語言像一把鋒利的刀,無比堅定:“不可以。”
“你會吃虧的。”岑寧忍不住為她的固執歎氣:“百衣,你有想過以後的路嗎?”
岑寧不隻是擔心這一件事情,師百衣的學術能力毋庸置疑,但是她太純粹了,又沒什麼根基背景,如同小兒持金過鬨市。
國內晉升最快的那批教授,或許不是科研能力最強的人,但他們的社交能力強得可怕,並自帶背景。
他們當然是優秀的,隻是優秀的人太多了,位置又太少,所以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岑寧沒等到她回答就說:“我知道你隻想做好自己的研究,但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大環境不允許。
對於師百衣而言,博後這幾年反而更像最後的象牙塔,等到她出站後,有了正式聘任,以她的科研產出和能力,她的聘任不會差。
但到了那時候,她就要自己單打獨鬥了,她要組建自己的實驗室,自己的團隊,還有收學生等等。
百衣太單純,以至於她與這個大環境格格不入,岑寧想,這也是他要過來的原因。
在百衣離開將近一年後,他終於下定這個瘋狂的主意,他決定跳槽到帝都。
但事情沒定下來之前,他並不準備告訴師百衣這件事。
“我有想過。”師百衣說:“一個人不是一座孤島,不是嗎?”
她曾為自己毫無保留的相信和一腔赤誠受過傷害,遭到過背叛。
而岑寧在那個時候幫助了她,甚至說在之後引她走上了科研的道路。
就憑這件事,師百衣就不會懷疑岑寧對她的真心。
師百衣認真地說:“岑老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您在我心裡一直是一位可敬的師長。我有聽從您的建議,來到帝都之後,我認識了很多新的人,也交到了朋友……”
“我知道要保護自己,但這件事,我覺得我沒做錯。我不希望和您再起爭執,其實聽您來勸我,我有點難過。”
她向來是如此坦誠,岑寧心想,隻是她太坦誠又讓自己心裡堵得慌。
岑寧最終沒再說下去,一方麵他想自己很快就會來帝都,有自己看護她,她少考慮這些醃臢事情也好;另一方麵是因為那句“難過”,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她的心目中起碼是正麵的形象,他不想破壞。
岑寧最開始認識師百衣的時候,她剛過了18歲生日,與現在的模樣很不相同。
18歲的師百衣與現在24歲的師百衣的麵容在他麵前反複交疊,岑寧卻想起了從前的自己。
其實他沒讀博前也對未知的科研充滿向往,那樣神秘、神聖,他又是個聰明自負的人,相信自己能作出一番成績來。
可是到今天,他已經不相信了。
到今天,SCI已經是一門生意,黑白之間他與大家一起沉默,也說不上來是誰的悲哀。
隨著職稱往上走,人迷失在華貴的名頭裡,忘記了初心;主要也是沒辦法,改變不了,要求又那麼嚴苛,隻好共沉淪。
可是師百衣是例外,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裡,對於岑寧來說,隻有師百衣是真的。
那麼,他又何必用哪些虛假的東西來改造真實的師百衣?
岑寧本來是來勸師百衣的,結果最後自己想通了,於是他們都默契地沒再提這件事,轉而聊起最新的科學研究和相關論文。
剛坐下的鄰桌聽到了他們的談話,露出痛苦麵具,速速挪到了另一張桌子上:my god!這什麼學術狂魔夫婦!
鄰桌誤會了他們的關係,周玄也誤會了。
周玄自從樓下拿完飲料上來後明顯心情不好,不過大家都以為是於成文惹了他,也不敢觸他黴頭,便看著他喝了一罐啤酒。
但周玄酒量不行,估計是從前喝得少,喝了一罐就趴桌上了。
殷堯拍拍他:“周少,醒醒,走了。”
周玄撐著他漂亮的臉蛋坐直,就在大家都以為他要發作的時候,他突然來了一句:“不就是SCI嗎,有什麼難的?”
殷堯問:“不是,周少你要發SCI嗎?”
周玄:“不行嗎?”
對麵的遊野沒忍住,直接笑出聲,直到周玄的死亡目光掃過來,他才端正坐直,嚴肅道:“挺好的,我支持。”
殷堯思考了一下此事的可行性,給周玄推了一個微信號。
周玄:“?”
殷堯:“代發SCI的,四區文章差不多10萬塊錢。”
很顯然,這是個奸商。
周玄有些聽不懂了:“什麼意思?”
酒精上頭,周玄的腦袋轉得慢了,他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殷堯這廝竟然讓他花錢買文章!
這是讀書人能乾出來的事情嗎!
在周玄心裡,因為師百衣的存在,科研是件神聖的事情,所以他很生氣,氣到站起來就走了。
他的意識不太清醒,但好在走路還穩,就這樣平穩地走到了樓下。
轉角處,他與師百衣相遇。
她距他五步之遙,周玄卻驚惶地停住腳步。
她平和地看向他,好像看見了他。
而她身後那個看上去與她無比般配的男人走過來,問:“走嗎?”
周玄又嫉妒又難過,他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不該守規矩,至少不用像現在那麼難過。
周家家大業大,他用家裡的權勢追心上人又怎麼了?
“看到了一個朋友。”師百衣說:“我去和他打個招呼。”
暗戀一個人的心情,大概就是因為她的一句話,又瞬間活過來。
“師博士。”周玄的聲音有些低落,他恰好站在陰影裡,金色的頭發都黯淡了幾分。
“你和朋友來吃燒烤?”師百衣隻是尋常的寒暄。
周玄卻像倒豆子一樣:“對,和幾個從小玩到大的男性朋友,聽說這家報論文可以打折,結果殷堯反悔我們就沒有可以打折的論文了……”
周玄沒有發覺自己的語氣就像受委屈的小貓咪,也是他今天喝了酒,腦袋發昏,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這樣……”師百衣回望了岑寧一眼:“岑老師,你先出去等我吧,我分一篇文章給朋友。”
由於該店的折扣金額不得超過總消費的30%,也就是說最多打七折,所以對於師百衣和岑寧而言,隨便一篇文章拿出來就可以打七折。
師百衣和岑寧也是到了之後才看到打折規則的詳儘內容,還有一條:近五年La、Nature、Sce、Cell、Nejm、Ca主刊一作及通訊作者免費提供一次柳葉刀主編套餐。
這個條件他倆倒是都滿足,隻是單純不想吃套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