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扭頭試圖跟現實裡幼年版自己取得共識。
彭星望不知道什麼時候縮在配色保守的老款小黃車旁邊。
“哥……我覺得這個比較好。”
薑忘微微不舍地看那輛閃閃新車:“不要考慮錢的事情。”
“這個黃車上標了‘安全認證’哎。”彭星望腦子裡都是老師講的公路上鏟都鏟不起來的慘烈情況:“兩邊還有小鏡子,可以看後麵有沒有車!”
最後試圖挽回童年尊嚴的某人還是屈服於小孩的強烈要求。
並且給他配了頭盔護腕護膝反光條等全套裝備。
小黃車很適合在新小區裡騎,小朋友踩著四個輪子的車搖搖晃晃騎得很開心,一圈回來發現季老師和大哥都守在家門口。
一人手裡拿了個扳手。
彭星望懵懵抬頭:“怎麼啦?”
“沒事兒,”季老師笑眯眯道:“幫你卸兩個小輪子。”
方才還可以隨便騎的黃車忽然就站不穩了,彭星望再上去時有點慌:“我要摔跤了!”
季臨秋走到很遠的道路儘頭,薑忘雙手把著他的後座,像是教小鴨子學飛一樣開口道:“你儘管蹬,哥哥給你扶著。”
“不,”彭星望立刻識破他的套路:“你絕對會突然就鬆手。”
“不會,”薑忘誠懇保證:“鬆手是小狗。”
小孩被扶著後座搖搖晃晃往前騎,逐漸能找到平衡感。
薑忘看準時機一鬆手。
“砰!”
彭星望摔得護膝都彎了,委屈巴巴爬起來:“我就知道。”
“沒事,再來。”
“轟!”
“再來。”
“哐!”
小孩眼淚汪汪:“你是小狗!!”
季臨秋在遠處看得直笑,伸手擴成喇叭。
“彭——星——望!”
“快——過——來!”
彭星望顧不上哭,一抹鼻子把頭盔扶好,生怕季老師走了:“我馬上過來!”
說完一個勁往前蹬,都不管
後頭薑忘有沒有扶。
然後一路蹬到季臨秋麵前,剛剛好被老師抱了個滿懷。
“恭喜,”季臨秋笑得很開心:“這麼快就學會了,好聰明。”
“誒!!我學會了!!”
薑忘被甩在後麵哭笑不得,也不知道這小孩是爭氣還是不爭氣。
彭星望嘴上說著不需要學,真學會騎自行車以後恨不得每天騎十圈,敲鈴鐺敲到滿小區都能聽見,鄰居家的狗都嫌煩。
偏偏老式筒子樓裡搬車太麻煩,薑忘索性買了個u型鎖拷在樓下。
……雖然那把鎖都快有半個童車車**,影響不大。
彭星望寶貝這輛車寶貝的不得了,特地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小黃,天天拿抹布擦鈴鐺。
薑忘放任這小孩在新小區裡跟哈士奇一樣撒歡,每天和季臨秋一塊平穩推動裝修進度。
他自己的工作需要早起開例會,忙完差不多晚上六七點能回來,如果有應酬的話得耽誤一天。
而季臨秋沒有額外開補習班,主要是配合學校那邊的預前準備,進入正軌以後還算清閒。
後來索性就拿了把鑰匙日常過去,不用一直等薑忘回來。
周五薑忘跑業務忙了一整天,包裡三塊備用電池又打到沒電,下班的時候已經是八點了。
他想起來季臨秋還在新房子裡,匆匆買了份燒餅趕過去,發現家裡黑漆漆一片,沒人。
不對,今天約好了啊。
薑忘又返回老筒子樓裡找季臨秋,敲敲門另一邊很快應聲。
“薑哥,”季臨秋剛回過神:“不好意思,我忙忘記了。”
“電腦突然沒法用,有個文檔還沒保存……”他有點焦慮:“這個我得明天早上交,麻煩了。”
薑忘快速換好拖鞋過去幫忙。
大致用鼠標點了幾下,然後陷入迷惑。
不是吧……鼠標還是滾球式的。
界麵一派複古藍條,用的軟件還是word2003。
“……重寫一份來得及嗎?”
“來不及,我寫了快四天才夠兩萬字。”
薑忘瞧了眼黑匣子一樣笨重臃腫的筆記本電腦,果斷給認識的人打電話。
“數據恢複啊,”那邊不太確定:“得把電腦拿過來給我看看,明兒方便不?”
季臨秋微微搖頭。
薑忘直接拍板。
“你等一會,我現在帶電腦過來。”
季臨秋有點不安:“要不我自己打車去?”
薑忘轉身瞥他一眼:“走了。”
他們開車駛向暑氣蒸騰的夏夜。
維修點位置很遠,開過去至少二十分鐘。
廣播電台已經從交通實況轉成了知心夜談,道路兩側沒什麼人,一晃而過的隻有大排檔燈牌的餘光。
他們再次進入奇異又寧和的緘默裡。
生活大多數時間隻有枯燥瑣碎,許多情節不值一提。
季臨秋托人修自己百度弄了一下午都沒搞好,在薑忘敲門前覺得這種事隻能認栽,並且已經打算認栽。
但轉眼又坐在這人的副駕駛上。
他怔了一會兒,開口道:“真是……很小的事。”
“你不用特意送我。”
薑忘還在聽廣播電台裡的兩口子拌嘴,過了幾秒才看他:“你不好意思啊?”
季臨秋不太習慣這人直來直去的調調,一時間想否認,但還是嗯了聲。
“奇怪了。”薑忘笑起來:“我找你幫這麼多忙,你事事都有求必應。”
“怎麼你遇到一點點的小麻煩,都不好意思跟我說一聲?”
季臨秋沒想到對方會這樣問,內心有什麼一劃而過。
“我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坐正一些,低聲道:“我習慣對所有人都特彆好。”
“從小做優等生,大了做個所有人公認的好老師,工作時基本沒脾氣。”
“但我不敢接受彆人對我的一點好。”
“……薑哥,你說這是為什麼?”
車恰好駛向紅燈,薑忘看向季臨秋,抬眸笑起來。
他眉深眸亮,看人時很有英氣。
“管以前的你乾什麼。”
“你想怎麼活,下一秒就怎麼活,試試看。”
“我這人很少問為什麼,一直隻想怎麼辦。”
“你不喜歡,改就完了。”
季臨秋目光一動,像是突然從洞穴裡被他拽出來,暴露到新的未知裡。
那是他從未考慮過的未知。
紅燈變綠,薑忘踩著油門往前開,漫不經心地繼續聊天。
“你知道我剛開始看見你,想到的是什麼嗎。”
“什麼?”
“這個人真端著。”
薑忘記憶裡的季老師,是四五十歲的模糊背影。
他重新認識的季臨秋,在最初像極了朋友圈裡的標準模板。
模板式的溫柔,模板式的優秀老師,完美到無可指摘,活的很端著。
後來私下相處熟悉,他一點點看到季臨秋被刻意掩藏的另一麵,反而驚呀又讚歎。
以至於連同上輩子的記憶一起,發自內心地敬慕這個人。
季臨秋懷裡還抱著電腦包,半晌也笑起來。
“要不是為了合群,誰會想成天端著。”
不合群會影響工作,會被家人指責,會使原本枯燥又疲憊的生活更加麻煩。
男人看向他,眼睛亮的像是有星星在閃。
“你試試,在我這兒偷偷不合群。”
他眨眨眼睛。
“我一定假裝什麼都沒看見,我保證。”
維修站隻支棱了兩個風扇,一個對人吹一個對機箱吹,空氣熱的能擰出一把水。
筆記本修了快一個小時,期間薑忘拿著本子唰唰扇風,照樣洇濕後背一大片。
這一個小時裡他們都坐在風扇旁,聽著沒營養的電台,聊著沒營養的天。
從學校裡有鼻子有眼的靈異八卦,到書店裡又來了哪個讓人頭疼的客人。
一個人偶遇瑣碎時,做什麼都會覺得孤單。
兩個人一起陷進瑣碎裡,反而能樂在其中地一直等待下去。
等電腦快修好時,薑忘忽然指了指季臨秋的背後。
“看這。”
季臨秋聞聲轉頭,看見鏡子裡的自己。
他的碎發已經被汗浸濕,垂落在額前鬢邊。
臉頰熱得微微發紅,脖頸也沾著汗。
原先有型得體的t恤濕了小片,還蹭了些機油,顯得有些淩亂。
“你看,”薑忘也在注視鏡子裡的季臨秋。
喜歡小孩兒,玩刀很溜,性子藏著野卻從來無法說臟話的季臨秋。
“你穿著t恤人字拖,模樣好看但偶爾也會臟兮兮的,劉海都濕到垂下來。”
“很真。”
“你一直真下去,也很好。”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