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河湟這一大片地方, 混居著大量的羌、氐等部族。大周大興時, 這些大大小小的異部馴服服帖, 肩並肩一同抵禦匈奴。
可惜隨著王朝越衰, 這些大小部落就變得不那麼安分起來,從蠢蠢欲動變到戰事頻興,也就這數十年間的事。
上郡正是位處這麼一個區域,年內小範圍交火頻頻, 偶爾也會爆發大戰爭, 被點往前線,實在沒什麼稀奇的。
衛桓出入軍營需要適應調整,三個月下來,上麵覺得很不錯了, 很該上場一試。
這次銳建營被點,也算不出意料。
且因這回戰事不算小, 被點增援的甲兵占定陽大營近半,不但衛桓及他麾下的符非符白,就連符亮也在其列。
“大郎, 這回你必得鄭重些,多多立功!”
楊氏撫了撫兒子的甲胄領口, 又將收拾好的細軟交給心腹婆子提著,送彆前的最後一句囑咐,她說得咬牙切齒。
不抓緊些,就被那個小崽子徹底給壓下來去,人人隻知符正則有個了不起的外甥衛桓, 哪裡還看得見她兒子?!
符亮也是臉色沉沉:“阿娘你放心,我會的。”
……
相較起楊氏對兒子的要求,薑萱這邊就簡單多了。
匆匆忙忙幫著收拾好行囊,她隻對衛桓說了一句:“全力以赴即可,切切保重。”
安全第一。
戰功這個,這回不得還有下回,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務。
衛桓這是第一次上戰場,說不擔心那是假的,但曆來出征講兆頭,她含蓄叮囑了一句,便不肯再說,壓下擔憂撐起笑臉。
“我和阿鈺等你回來。”
“嗯。”
衛桓如何看不懂?他道:“你放心。”
其實他並不擔心自己出征,記掛的反是另一件事,“赭石街一片雖算安寧,但仍不可掉以輕心。”
衛桓奔赴前線後,就不能接送薑萱,她年少貌美,若獨身出行總是不那麼讓人安心的。
這個薑萱自然知道,忙道:“你放心,我早上叫個婆子一同出門,晚間就讓黃嬸陳四送回來。”
那些夥計,衛桓都讓人查過,背景是乾淨的,想了想,點點頭。
“好了,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的,你放心就是。”
薑萱就怕他分心。
她行事確實很有分寸,衛桓想想,便未再說,其實也是沒時間再說了,一行人腳步匆匆已經到了大門口。
再不出發,就要晚了。
看了薑萱一眼,又對薑鈺道:“在家用功,我回來考查。”
說罷,翻身上馬。
“好了,你們回去罷。”
符石對送到府門的眾人說罷,又側頭催促出征眾人,“快一些,要點兵了。”
點兵遲到,處罰可不輕。
耽擱不得。
對薑萱點了點頭,衛桓轉身,一揚鞭,膘馬疾衝而出,符非符白緊隨其後。
薑萱追兩步下了台階,拉著弟弟抬首目送。
符亮也回頭看了眼,目光掠過薑萱,順著她視線一望,她看的果然是衛桓。
他冷哼一聲,打馬趕上。
……
符亮看她的目光,薑萱素來不大喜歡,雖說知好色慕少艾無可厚非,但這位可是已定了親的,預計明年就迎新婦進門。
既沒有娶人為妻的基本條件,再惦記著人家好顏色的女孩子,這就很惹人生厭了。
薑萱不喜符亮,同樣楊氏也不喜歡她,符石一行走後,她表情也淡了,扯唇角笑了笑,客套點點頭,轉身就進門。
薑鈺蹙了蹙小眉頭,“阿姐……”
但薑萱並不在意,拉著弟弟:“不用管她,咱們回去吧。”
她是想去看大軍開拔的,但最終還是沒去,人多獨身去不安全,隻她客居符家,能不麻煩人,就不麻煩了。
翹首往大營方向眺望一陣,她壓下擔憂記掛,拉著弟弟回了小跨院。
……
再說衛桓這邊。
大軍當日就發兵了。
急行軍三日,抵達位於煌水上遊以東的平穀一帶,與前軍彙合。
“……本我們和羌人兵將相差無幾,屯留、荊門捷後,局勢已明朗,原不日應能取得勝局。不想,日前先零突然增了五萬軍。”
定陽增軍抵達後,第一時間就是召開軍事會議,將具體情況和最新戰況通曉新來的大小將領。
人很多,衛桓徐乾也在其列。前麵正說話的是已見過的張濟,他任行軍司馬,而張濟左邊最上首則坐了一個三旬多的絡腮胡男子,黑麵魁梧,一身玄甲,身披鮮紅帥氅。
此人身份,不言自喻,正是率軍駐上郡的丁洪,兼任上郡郡守,軍政一把抓。
衛桓還是第一次見他,丁洪之前去太原述職,回來後西羌又出幺蛾子,他親自率軍鎮壓。
不過衛桓這員表現優異的新小將,丁洪是知道的,環視一圈,見一個年輕新麵孔,就心裡有數。
“據探,是柯冉的幼子覺吾率增軍來,先零羌這幾年動作頻頻,野心不小,若此時不能大挫,大亂必生。”
張濟還在繼續介紹著。
盤踞上郡的,主要是西羌。上郡西羌有大大小小的部族十好幾支,其中以先零部最為強悍。早在數年前,先零羌大酋長柯冉就稱其麾下足有十五萬大軍,不斷吸納小部落,野心昭然若揭。
基本情況介紹完畢,張濟坐下,丁洪接過話頭,他環視一圈:“這兩日,我們將與羌人有一次正麵大戰,諸位需秣馬曆兵,勇戰不怠!”
“是!”
下首齊齊應聲,震耳欲聾。
“好!”
丁洪一抬手,叫起眾人,接下來就是軍事部署,將任務分配到個人頭上。
羌兵占據平穀以北,分彆築三座兵寨,互為犄角,其中以盧丘為中心,柯冉兒子覺吾就駐於此。
戰略部署,丁洪將八萬大軍分成四股,前鋒中軍他親率,左翼右翼後軍分彆由三名心腹大將率領。若正麵大戰不利,則收縮防衛;隻是若順利,則分四路乘勝追擊,一路大軍一個目標。
衛桓仔細聽著,銳建營分在左翼,任務記下以後,他回去又把輿圖反複看了幾遍,直到地形了然於心。
深夜,帳內燈火才熄滅,衛桓五指拂過枕畔的長刀,闔上雙目。
這是他第一次上戰場。
他非但不懼,反覺戰意升騰,就如同遇上鐘愛武術一般的感覺,渾身血液加快流淌,平靜清冷的表麵下,隱隱炙熾灼熱。
他並沒打算第二回。
就這回,他就要達成自己的下一步目標!
……
盛夏炎炎,清晨的太陽隻要露出半張臉,溫度一下子才升了起來,黃土地上煙塵滾滾,酷浪隱隱蒸騰。
平穀往西的一大片泛黃褐的原野上,鴉雀無聲,飛鳥驚儘蟲鳴不再,一望黑壓壓的十數萬大軍涇渭分明,正嚴陣對壘。
氣氛繃緊,戰事一觸即發。
衛桓手提紅纓湛金大刀,腰背挺直,冷冷睥向數百丈外的青甲羌兵。
銳建營列陣於左翼前端,他勒馬正身處戰陣最前頭,蓄勢待發,隻待戰鼓擂鳴。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越過山丘,他手上長刀折射出刺目寒芒時,“咚!!”
驟一聲牛皮大鼓鼓乍響,重重的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全軍一震。
緊接著,“咚咚咚咚”,鼓聲一下緊促過一下,當密集如雨點般達到一個臨界點,驟一停。
“將士們!衝啊!!”
刹時,喊殺聲震天,衛桓一夾馬腹,膘馬四蹄翻飛,倏地急衝出去。
雙方將士如潮水般洶湧而出。衛桓一馬當先,直奔敵陣右翼。在兩軍相觸那一刻,他橫刀一掃,“啊!”短促一聲慘叫,半圈十數名羌兵登時往後倒飛出去。
血如泉湧,重傷哀鳴,當場倒地,瞬間空出一片。
西羌左近將領一見,立即打馬衝來,衛桓冷哼一聲,反催馬迎上。
單打獨戰,自來是衛桓的最強項,照麵不足十個回合,一刀斜劈對方脖頸,當場將其斬於馬下。
他厲聲高喝:“銳建營!尖陣猛攻!!”
一聲令下,衛桓隨即疾衝而上。
他領先衝鋒,如尖刀插入,緊隨其後的銳建營早訓練得十分默契,緊緊綴在他身後,乘敵軍震驚一瞬,往兩邊一壓,即時殺入。
借衛桓之勢,簡直氣勢如虹,瞬間就撕開一個口子。
定陽軍左翼其餘將領也不是死人,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見,立即下令趁勢湧上,很快,西羌右翼亂成一大片。
這一片中,以衛桓最為耀目,不是同袍對戰,他不需要怕傷及要害處處掣肘,橫刀立馬間全無保留,連續砍了敵軍三將領,殺羌兵一大片。
“這什麼人?!”
相對於丁洪那邊的大喜,羌人大驚失色,戰前根本沒預料過有這麼一號人物,一下措手不及,立時陷入下風。如果不立即壓製右翼亂想並重新鼓舞士氣,隻怕敗北就在眼前。
主帥枯莫也顧不上應付覺吾這個酋長兒子,急聲下令:“騎兵陣,快去!”
先零羌特訓騎兵陣,專為攻克敵軍猛將而設,箭兵、槍兵、刀兵,各一百,個個都是仔細挑選精心培養的,卻作尋常打扮,先出其不意圍攏,箭矢激射,刀兵護持近攻,長.槍隨著箭陣的收縮,迅速收緊逼近向前。
被圍住的敵將,先被箭矢困住,即便儘數打落而不傷,也失去最佳突圍之機。
這時再想突圍,已經晚了。
槍兵不先刺人,最先刺馬,一百條長.槍迫到近前,縱敵將有千般能耐,也無法救馬。
馬一倒,危矣。
先零羌自組成了這個騎兵陣,二年間,丁洪手下折損了多員大將,恨得是咬牙切齒。
枯莫一聲令下,騎兵陣迅速奔往右翼。
其實吃過這麼多次虧,定陽軍這邊已很警惕了,察覺幾股騎兵迂回著隱隱似往衛桓方向靠攏,徐乾警鈴大作,暴喝一聲:“衛兄弟,小心騎兵陣!!”
他立即打馬往那邊殺去,邊奔邊揚聲大喊!
可惜還是晚了些,這些特彆訓練的陣兵潛行一流,而西羌本身又多騎兵,混在裡頭並不起眼,等到徐乾趕至,騎兵陣已迅速現身,瞬間將衛桓團團圍攏。
“衛兄弟,小心!!”
徐乾大恨,衛桓這是第一次和西羌交戰,他恨自己竟一時沒記起提醒這事。
他話音剛落,就見西羌箭兵已迅速搭箭,拉滿弓弦的手驟一放,“嗖嗖嗖”登時箭矢如飛蝗。
這些箭矢都是特製的,用的是最上等的精鐵打造的箭頭,箭身略短尾羽修長,專用於近距離激射。
箭速極快極極,割裂空氣的短促“嗖嗖”,陽光下銀光一閃,已激射至近前。
“啊啊啊!!”
連連慘叫,被一同圍在圈子裡頭的兵卒,不管是定陽還是西羌的,統統中箭慘叫到底,屍身砰砰倒伏。
可箭矢最密集的地方,卻是衛桓一人一馬所在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