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桓發現不對。
自與陸延分開後, 他便率兵一路往東北,繞東直奔馬丘方向。
暗沉沉的夜色,月光在烏雲間時隱時現, 黃土大地千溝萬壑,靠近隆起的山脈, 更加之高低起伏。
大軍五人並行, 沿著兩丘之間的溝壑快速前行, 夜風蕭瑟且烈, 枯黃卻尚未倒伏的長草矮樹“刷刷”搖曳,遮掩了一部分的腳步聲。
就這麼全速前行著, 衛桓發現不對時間, 比陸延那邊還要更早一些。
他是與破虜將軍龐危聯合行動的, 兩人各自率軍一左一右, 包抄圍襲西羌將領西陵及其麾下二萬兵馬。
二人約定了時辰,各自全速進軍。
這說是一左一右,但其實上桑領南麓這種地貌,注定他們得沿著溝壑左繞右繞。
衛桓每次戰前,都仔仔細細地將地形圖分析多次,確保牢記於心。這次, 又添上了一個線路圖。
他記得很清楚,距離目的地還有二十餘裡的位置, 有一個極彎曲的狹隘處,他們一度會和龐危距離很近。
大約是四五百丈吧。
說遠不遠,說近也不算極近, 風聲呼呼,大約腳步聲是聽不見的,但煙塵,多少應能看見一些。
畢竟,腳下是土質極其疏鬆的黃土地。
正當衛桓打馬,快速轉過彎道,他往西邊瞥了眼。
然就是這麼不經意一眼,他劍眉立時一蹙。
秋風獵獵,拂開烏雲,那一線彎月露出全貌,朦朧的月關灑在莽莽的黃土地上。
上半夜無霧,視野極清晰,本應該隱隱有些浮塵湧動的西邊方向上空,卻非常乾淨,風一吹,黃草“刷刷”。
“停下!”
衛桓一突,立即揮手叫停。
他立即一踩馬鐙,沿著幾乎垂直的溝壑,直接躍上坡頂。
這麼一躍上來,視線更加清晰了,隻見正西方向,風烈烈地吹,四下皆寂。
“衛兄弟,怎麼了?”
徐乾下馬,也找了個位置攀上。
他剛才處在內彎位置,視線被遮擋住,且他個人武力沒有臻至衛桓這程度,目力有所欠缺,所以並看不見。
但一上到坡頂就不同了,他順著衛桓方向一望,心下一凜。
“……”
烏雲快速移動,彎月重新被隱於雲後,遠遠的西邊沉沒進一片沉沉的黑。
隻兩人都看得很清楚了。
衛桓徐乾對視一眼,神色肅然。
“不對。”
龐危此人,最為紮實,叫他三刻至,他絕不會拖半分,所以陸延才安排他和年輕的衛桓搭檔。
也就三四百丈,衛桓輕身功夫了得,無懼這深溝丘壑,令全軍原地駐紮警戒,他親自過去看了一趟。
龐危一軍應走的那條道,乾乾淨淨,並不見半點行軍過後的痕跡。
為防差錯,衛桓還把前後幾條溝道到看過了,皆如此。
“不對,我們不能繼續按原路進軍。”
衛桓立即遣出哨馬,去尋找聯係龐危,同時他增派了人,去聯係陸延和其餘分兵。
夜色沉沉,濃如潑墨,一種山雨欲來的濃重危機感,衛桓毫不猶豫決定,立即放棄原來路線。
至於目標地馬丘,和徐乾幾人商議一番,大家俱認為,徐徐繞道,小心接近一看。
畢竟不知道龐危那邊究竟怎麼回事了,萬一他沒事,按照約定時辰發動攻勢,沒有合軍,很大幾率會全軍覆沒的。
當下再不猶豫,衛桓立即調整隊形,下令要繞路出發。
然就在這時,前方“嘚嘚”馬蹄聲響,卻是有哨兵來報。
眯眼一眼,這領頭的哨兵隊長,還是個熟人。
符亮。
符亮是騎兵營的,獨領一支是個小都統,在分配任務時,他主動來了左路,並借職務之便,分配自己負責龐危衛桓這二支。
他身邊這幾個人,要麼是苦心培養的可信心腹,要麼就是鄒平特地給他今夜用的。
符亮打馬過來:“前方探報,一切正常,西陵及其麾下二萬兵馬正繞馬丘往南!”
“一切正常?”
衛桓緩緩地重複這幾個字,倏地抬眼,目光銳如刀鋒,直逼符亮。
這目光太過攝人,符亮心下不禁打了個突,他心跳驀地加快,不動神色問:“是的,怎麼了?”
今夜,符亮的心情一直都處於亢奮之中,血液在血管中快速流動,興奮的情緒幾要透體而出。
在衛桓愈發接近目的地時,達到頂峰。
這種壓抑著的激動,即將成功的亢奮喜悅,讓他的表現得總得和平時總有幾分不同。而衛桓攝人目光一掃來,他雖快速按捺調整,但那一瞬,總露出一點慌。
衛桓眯了眯眼。
符亮,鄒平,今夜的不同尋常。
……符石!
進軍路線圖!!
電光火石間,三個貌似毫無關聯的點,瞬間就被串聯在一起!
衛桓倏地抬頭,死死盯著符亮。
“拿下!堵住嘴巴,符非符白親自去,不許這幾人再發出半點聲音!”
符非符白應了一聲,立即領著軍士衝了上去,兩三下捆住。
“姓衛的!你乾什麼?若延誤軍機,你……嗚嗚!”
捆得紮紮實實,符非符白親自動手,將這位嫡兄的嘴巴堵了個嚴嚴實實。
雖不解,但二人對視一眼,心中皆升起些不好的預感。
衛桓打馬上去,居高臨下,瞥一眼仍在劇烈掙紮且目露憤恨的的符亮。
你最好,不要真是通敵叛軍。
他吩咐符非符白,直接用布袋蒙住這些人的上半身,隻露一雙腳,拖拽在馬後帶上即可。
舉目眺望沉沉夜色,他下令:“繞道,迂回前行,儘可能放輕腳下!”
……
衛桓一支,便離開原定路線,十分小心地靠近目的地馬丘。
他遣身邊幾名身手最好的親衛,讓他們充當臨時哨探,小心將馬丘情況探明。
大約五裡地上下,衛桓按下兵馬,令原地休憩。
等了半個時辰,結果終於回來了。
“……前方,前方有伏兵!”
親衛門氣喘籲籲,既驚且憤:“還有火油!羌兵設下埋伏,一旦我們按照原定路線進軍,進入伏擊圈,就引爆火油桶!”
他們必全軍覆滅!
眾人大驚失色,徐乾暴怒:“好歹毒的心思!”他切齒:“他們必定是得了我們進軍路線圖了!”
符非急問:“衛將軍,咱們該怎麼辦?”
危機迫在眉睫!
不要以為躲過火油陷圈就沒事了,親衛伺機捉了幾個小解落單的西羌兵,打暈帶了回來,剛剛審出,留下設伏的一萬兵丁隻是一半人,另外一半連同另一支分軍去突襲另一路定陽軍。
約三萬之數。
完事以後,會先趕會這邊,確定火油陣無紕漏,然後再趕去另一處。
一旦發現衛桓沒進火油陣,全力搜索,召集援軍之下合圍之下,衛桓這邊隻有八千人,九死難生!
立即遁逃?
時間不夠!
按幾名羌兵的口供推斷,那邊該差不多結束往回趕了,目標太大來不及的。
另一個,既然西羌提前得了路線布置周全,難道就沒有預料類似紕漏嗎?很可能還有後手。
遁逃是下下策。
衛桓心念電轉:“先解決這一萬伏兵!”
一打亂敵軍計劃;二,削減敵軍人數。
即便後麵真遇上合圍,多一萬和少一萬也差遠了。
八千對一萬,衛桓道:“我們設伏,將敵軍誘入。”
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
決定一下,當即也不遲疑,方才休憩期間,衛桓另有遣人查探附近地形,此去東邊三四裡有一處盤地,非常利於設伏。
他命將幾名俘虜的甲衣剝下,吩咐遴選會些羌語且膽大心細的兵士。
符非符白毛遂自薦。
衛桓點了符非,讓他帶人去。
而他則率軍立即趕往東邊盤地,迅速布置。
……
沉沉夜色中,天幕黑漆漆如同一團濃墨,秋蟲聲嘶力竭地啞鳴著,不但煩吵,而且叮人。
貓在草叢中伏了半夜,又冷,腿腳又麻,羌兵們不禁有些心浮氣躁。
開始有些零星抱怨,怎麼目標還不來?
領軍騎將蒙洛皺眉喝令:“噤聲!”
他看天色略略估摸:“差不多,敵軍快要到了,都仔細些,不許露聲息。”
下麵精神一振,安靜下來緊緊盯著前方。
時間無聲而過,也沒太久,忽響起一陣馬蹄聲,不過不是從伏圈口前的路來了,而是從後方。
是己方的哨兵。
一身塵土血腥,這兩名哨兵急聲呼喊:“不好了!定陽軍識破我們計謀,及時聯合另一支反戰我們,如今我方正處於下風!”
“戰況危急,西陵將軍令分兵援!”
這邊隻是埋伏,主要用的火油,預備一萬兵馬隻是慎防有變,要抽調,也是行的。
說罷,他呈上一枚令牌。
令牌是己方的,隻卻被戰火焚過,焦了一片,看不大清。
訊兵哭:“標下萬死!突圍時,已損了幾人,……”
這情況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