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他長呼一口氣,拂袖離去。
上位者不怕你心狠,也不怕你心胸狹隘,甚至不怕你不聰明。
最怕的卻是短視且用人不當,還固執己見,不肯聽勸。
也罷,也罷。
既不肯聽,他不說也罷!
且隨他去。
……
肅城暮春的子夜,暗黑沉沉,連日的硝煙給漫天繁星都染上一層陰霾,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上。
連日來,薑萱都睡不安穩,窗欞子輕輕被敲了幾個,她就驚醒過來了。
“阿尋?”
是衛桓。
薑萱立即披衣開門,把一身黑色勁裝夤夜而來的衛桓迎了進來。
“怎麼了?”
衛桓不是天天都能出來的,這麼晚還是第一回,薑萱心有所感,便見衛桓輕點了點頭。
“就在明日。”
衛桓打開隨身帶出的輿圖,這是他們特地描的,用輕薄紙張疊起很小,攤開大小卻和營中用的差不多。
“西池道、拒馬口、渠莊,定陽軍負責西北方向。”
衛桓手一點:“丁洪打算明日動手。”
他語氣十分肯定。
從未出征至今,他都一直盯著丁洪,離開定陽後,更增派的眼線,包括同行的其餘四名大將。
陸延丁洪的大帳就在那裡,陸延又沒換鎧甲沒偽裝,再怎麼隱蔽還是被窺見了,不用多少商議,便能斷定丁洪要下手了。
“據探,丁洪特地使人去探據馬口的左岔道了。”
衛桓冷笑,很明顯,這是要堵住他任何延遲奔出的借口。
“這地形很凶險啊。”
薑萱本就看得懂輿圖,這一年多又在努力研習兵書戰例,一看就看明白了。
“以寡敵眾,前有三胡鐵騎精銳,後有許靖,這地形又凶險,一旦再輔以箭陣,……”恐怕衛桓身手再卓絕,也九死一生。
衛桓淡淡:“若陸延果真聽丁洪令行事,這據馬口不可進。”
“陸延?”
所以現在關鍵是陸延。
薑萱語氣有些遲疑,其實陸延她見過,且不止一次,這人給她的感覺吧,非常正派,十分端方的一個人。
“那我們能不能試著找一找陸延?”
若是換上旁人,薑萱該勸衛桓準備出走了,但陸延讓她話到嘴邊頓了頓。
要不先試一試?不行再用備用方案?
卻聽衛桓說:“今日傍晚,我去了陸延帳中一趟。”
和徐乾一起去的,借口是商議明日合作,選在陸延從丁洪處回來之後去的。二人都不用怎麼刻意觀察,就能發現陸延心事重重,強顏歡笑掩不住眸中沉凝。
衛桓目光轉回輿圖上,一移,瞥向西池道:“西遲道距據馬口不足六十裡,一旦據馬口胡兵被逼退,必湧向西遲道。”
丁洪就在西池道。
西池道緊挨西池山,山高林密,道路不寬又無分岔,一旦丁洪不敵敗退,這就是一個天賜良機。
危險良機相倚兮。
衛桓徐乾符石等人商議後,也覺得機會難得。
“所以如今關鍵是陸延。”
若不能說服陸延,說什麼都白搭。
衛桓點了點頭:“他們讓我再去一趟。”
確實該他去,其一是身份高度和當事人,其二是避人耳目的能力。
隻衛桓說罷,卻微蹙了蹙眉。
於他而言,悄悄潛入陸延大帳不算太難,難的反而是進去後該怎麼說。
衛桓是個很不擅長耍嘴皮子的人,他向來都是一言不合直接動手的。
這實在很為難他。
不過之前和符石等人商議時,衛桓並沒有表現出來,一是沒有第二個合適人選;第二,他向來不輕易在其他人麵前袒露自己的情緒。
也就是在薑萱麵前,才這般毫不掩飾。
薑萱一見就明了,略略一想,她笑道:“無妨的,你隻需與他三問。”
“三問?”
“嗯。”
薑萱拉著他的手,行至案後坐下,“你來。”
柔膩的五指輕握他腕子,溫熱的觸感讓衛桓微一晃神,他趕緊收斂了。
隨她坐下,側耳凝神。
薑萱笑意略略一收,低聲:“我說,你記下了。”
“嗯。”
……
天際微微泛起魚肚白,帳內並又沒點燈,黑漆漆的,枯坐一夜的陸延眼睛發澀,他抹了一把臉。
昨夜熄燈前,妻兄兼副將程岱勸,自身前程,子弟出路,就算你都不思及,那府君與你有知遇再造大恩,多年來屢屢關照,你卻不可忘了恩德。
是啊,丁洪與他的恩不亞於再生,即便要他粉身碎骨相報,他也是毫不猶豫的。
可,可……
陸延長籲一口氣,心煩意亂,閉目半晌,吩咐親衛打冷水來。不想等了一陣,卻忽聞帳外一陣“乒鈴乓啷”的銅盤落地的喧嘩,手忙腳亂。
他眉心一皺,正要嗬斥,不想餘光卻見後窗微微一動,竟閃進一條黑影來。
他一驚,大怒,一抄長刀“霍”地站起,正要厲聲喝問,誰知那黑影發聲。
“是我。”
聲音微沉,清冷淡漠。
竟是衛桓。
陸延心神一震,頓了頓,他才問:“定之,你這是,……”
黑暗中,衛桓緩緩上前兩步,他站在西窗不遠,微微天光濾過窗紗映在他的側臉上,輪廓冷峻,眉峰如刀。
半昏半暗,他淡聲:“我今日來,有三問請教陸將軍。”
陸延勉強定神:“請說。”
“昔年將軍初從戎,不知誌為何?”
初從軍誌為何?
陸延出身貧苦,生在上郡氽縣下麵一個小小鄉寨。貧民百姓命運飄零,一朝被退軍的西羌擄劫,鄉民死傷過半,血腥彌漫了整個小小的黃土寨子。
他祖父父母叔伯全部死絕,僅剩兄弟姐妹幾個被塞進大水缸裡得以活命。這輩子都無法忘記出來後是何等悲痛彷徨絕望。
他算比較幸運的,當時來善後的差官見他家實在可憐,他又勉強夠十三歲,就將他連同一批差不多境況的少年薦入定陽軍。
陸延道:“驅逐夷兵,護境安民。”
在穿上戎裝那一天,他立誓,要驅逐夷兵,護境安民,讓貧苦百姓可以過上安穩的生活。
他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好。”
衛桓淡淡:“那再問將軍,汝二十餘載奮勇建功,今攀得高位當如何?”
攀得高位當如何?
陸延是從底層小卒爬上來的,他太清楚底層兵卒的苦楚了,沙場血戰衝鋒在前,有時還要被放棄犧牲,拿命拚回來的軍功,卻很容易被上級侵占。
更有甚者,沒有死在敵軍攻謀下,卻喪命在一級級上峰明爭暗鬥的傾輒之下,白白用性命填了炮灰。
如同螻蟻,可憐可悲。
少年陸延憋了一口氣拚命往上爬,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為他死去的同袍主持公道,不再讓後來者重蹈他們的覆轍。
“那麼今日!”
衛桓聲音陡然一厲:“你真的要為了上峰一己私欲殘害同袍嗎?!”
他兩步逼近:“如此上峰,可值得你效忠?”
“你真的能助紂為虐,讓三萬將士就此血染沙場嗎?!”
聲音冷厲,如洪鐘入耳。
陸延心頭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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