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蔽月, 夜色沉沉, 身後追兵聲勢如同滾雷, 徐乾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你們走, 我率人留下斷後!”
衛桓定住,盯了他一瞬,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這種情況,留下來斷後就是一個死字。
徐乾當然知道,但他更知道, 繼續這般下去,誰也走不了。
他望向不遠的前方, 那位置是個葫蘆般的穀口, 據險而守,可擋住追兵一段時間,為衛桓等人撤退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呼呼山風中,他眉目堅毅:“我知道。”
他很清楚,但他還是很願意。
衛桓不但是主帥,還是他兄弟。
側頭看衛桓, 二人距離很近,徐乾忽傾身大力和他擁抱,握拳如舊日般重重栽他背上一錘,大笑,朗聲道:“下輩子我們做親兄弟罷!”
笑聲豪邁,這一拳重重砸在衛桓背心, 恰巧就是心臟位置,他整個心臟震了震。
驀地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他盯著眼前眉目一片坦然的徐乾。
遠處火光熊熊,染赤一整片夜空,熱汗順著額角眉心淌下,這種生與死之間的豪邁之情,仿佛將人的血液都要點燃,身邊的人高聲急呼要留下,甚至有人哭了。
清冷如同衛桓,也不禁被渲染,胸臆間有人麼鼓噪著,仿佛要衝破血脈噴薄而出。
隻不待他理清這是什麼,徐乾一把扯過他的馬韁,“你趕緊走,說不定,還能率援軍回來救我!”
他收住笑聲,抽出匕首狠狠紮在衛桓的馬鞧上。
膘馬吃痛,嘶鳴一聲,狂竄而出。
“都給老子走!”
徐乾怒喝符非何渾一聲,符非何渾和衛桓是一隊的,徐乾所在的一隊也在怒喝另一隊袍澤,紛紛如法炮製,驅趕他們離開。
一隊人被驅趕著離開,另一對隊人目送,緊握手中的兵刃。
“替我照顧嫣娘!”
“不!”
“你們自己照顧!”
符非何渾穩住身體回頭怒吼:“挺住!我們馬上就帶援軍來!”
徐乾哈哈大笑:“好!我等著!!”
“我們等著!!”
符非何渾淚水湧出,眼前模糊一片。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此時此刻,錚錚鐵骨的漢子淚撒一片。
衛桓沒有落淚,隻喉頭隱隱有一種哽熱之色。
他倏地回頭。
夜色中,徐乾身形漸遠,隻眉目異常清晰。
他重重喘了一口氣。
他忽想起舊時薑萱情緒爆發時和她的對話。
“從前你沒有的,現在都有了。”
“徐乾如何?賀拔拓薄鈞如何,陸延又如何?”這就是兄弟情,戰友情。
她手放在他的左胸膛,和他說:“阿桓,你用心去感受好不好?”
用心去感受。
他恍惚感受到了,這一刻胸臆間有什麼在翻湧著,劇烈的,滾燙的,以至於越過了那層讓一直讓他束手無策的厚厚隔膜,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衛桓很清晰的意識到,他不想徐乾死。
也不想這一千五百命毫不猶豫留下來為他斷後的兵士死。
馬鞭“啪”一聲重重抽在馬鞧上,以最快速度往前急奔。
“快!”
呼嘯山風中,馬蹄落地又重又急,身後追兵的聲息卻停頓了下來,被截住凝滯不前。
“轟”一聲滾雷驟起,在山巒間滾動而過,閃電照亮清晨的山林地,一陣狂風過,“劈裡啪啦”的雨點急速打下。
雷鳴電閃,暴雨傾盆,澆得馬匹睜不開眼,衛桓立即撕下一幅內衫,將馬目蒙住,驅它全速飛奔。
馬蹄踏翻泥水,濺得軍靴汙黃一片,下一瞬又被大雨衝淨,隻根本沒人顧得上看它一眼。
一分一秒,都過得極其緩慢,瓢潑大雨中的寬敞官道,隻覺太過漫長一眼望不見儘頭。
符非何渾一抹眼淚,急聲:“怎麼還不到!怎麼還不到!!”
一個時辰後,他們終於衝出山道。
陳拓率三萬援兵剛剛趕至。
陳拓看清當先衝出的正是衛桓,才要迎上前急問,後者卻一息不停直奔至陣前,
他一勒馬韁,胯.下膘馬直接倒地,急喘不起。
衛桓動作毫不停滯,直接扯下一員騎兵,翻身重新上馬,一扯馬韁:“眾將士聽令!”
“立即沿山道直入,救援徐乾等!”
符非何渾等人才出儘,他已一揚馬鞭,直衝而入。
……
三萬將士急行軍,已最快速度原路折返,符非何渾等人心焦如焚。
一過去近一個時辰,再折返,又是近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就憑一個葫蘆口。
不敢想,一想心臟就禁不住戰栗。
他們急切要折返,但又很害怕,怕自己迎麵撞的是河間軍,徐乾等人等不及他們已全軍覆沒。
衛桓神色繃得極緊,連續被大雨澆了一個多時辰,他白皙麵龐被浸潤更顯冰冷,唇角抿得緊緊的,越接近葫蘆口,他唇角就繃得越緊。
“嘩嘩”暴雨聲中,他側耳傾聽,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驀地,他驟一抬首,高喝:“都快一些!”
說著,又狠狠一揚鞭。
隱隱約約,他聽見前方還有戰鬥的聲音,雖已繃得極緊,如強弩之末,但到底未曾全軍覆沒。
希望大生。
衛桓甩開陳拓薄鈞等人,一馬當先疾衝而上。
……
前方葫蘆穀。
戰況極其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