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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月光被浮雲遮擋,朦朦朧朧,零星幾顆星子綴在墨藍的天幕上。
黑黢黢的夜,院子裡很安靜。
舅甥二人目光對了一下,少傾,符石起身把門栓拉開。
“咿呀”一聲門軸輕響,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明顯,符石把門打開後,便轉身先往裡頭去了。
衛桓立了片刻,也跟了進去。
他情緒很複雜。
他心知肚明,自己是真有截殺過楊氏的。
他和楊氏母子素有齟齬,這點符石是知道的。事發前後,很可能楊氏在符石跟前也會有些不同尋常的言語舉動,接著她一去,就“失蹤”了。
後續不管怎麼翻怎麼查,始終沒有任何痕跡,背後怕是少不了有心人的操控抹平。
楊氏區區一個內宅婦人,能有什麼有心人去這般大費周章截殺她?
符亮被表兄弟謀害,被她知悉,然後再殺她滅口,不是很合乎邏輯的推測嗎?
既然這麼合情合理,那為何符石沒有出城去?
進門時衛桓還想,難道是楊氏沒有把符亮死亡的“真相”一並寫上去?
但他很快推翻了這個猜測。
跟著符石進了屋內,那紙信箋就平鋪放在方桌上。燭光明亮,他看得分明。楊氏先是驚惶求救,而後道清被追殺原因,寫到符亮之死,筆跡異常淩亂淚痕斑斑,不難看出她當時的情緒激動,可謂字字泣血。
不得不說,這信還真寫得不錯的,為□□被追殺時的惶恐淒酸,被害者母親的悲憤痛苦,儘數躍然紙上。
舅甥二人進屋坐下,符石就坐回原來的位置上,那張信箋就在他手邊,燭光明亮,映照著信箋上的字跡極清晰。
沉默一陣,衛桓問:“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出城?
就連符亮之死都震撼不了他嗎?
但衛桓知道,符石不是這樣的人。他很重視兒子的。
昔日有楊氏在時,他總是回護著兩個年幼庶子,並沒有因為符非符白身上的雜胡血統而鄙薄他們,仔細教導,悉心安排前程。
符亮就更不用說的,嫡長子寄予厚望。哪怕他身上有種種不足,符石也未曾嫌棄過,總是不厭其煩,一遍一遍的教導著。
他抬眸,對上符石的目光。
室內很安靜,燭火微微跳動著,舅甥二人相距不過二尺,符石和他對視片刻,“我相信你沒有。”
他長吐了一口氣:“我相信你是不會殺你大表兄的。”
接信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懷疑過。
聲音有些啞,有些沉,既低且緩的一句話,卻很篤定。
就如同符石此刻的眸光一樣。
衛桓心微微一震,驀他抬起頭,沉默片刻:“若我說,符亮真是我親手殺的呢?”
符石反應出乎了他的意料。
衛桓知道,本他該就此就應下的,然後再說幾句模糊的話粉飾太平,順勢就將這事抹平過去了。
但看著眼前的符石,不知為何,他忽開口承認了。
符亮還真是他親手殺的,利刃出鞘,一刀封喉,當場斃命。
符石驟抬頭,呼吸重了幾分。
衛桓目光卻很平靜,無一絲玩笑意思,他想知道,他這舅舅會是什麼反應。
死寂。
盯了衛桓片刻,符石忽搖了搖頭:“你不會無緣無故殺他,是他做了什麼?”
長子去世雖已數年,但當時情景符石並未曾遺忘半分,閉了閉眼睛,他再睜開,對衛桓說:“舅舅相信你,無緣無故,你斷不會損傷手足。”
符石情緒很快平靜下來了,“若真是如此,你必是迫不得已。”
衛桓聽得一怔。
一瞬間,他不知該說什麼。
垂了垂眸,有些不知所措。
這完全不是他預料之中的反應。
在他平靜承認殺死符亮後,符石竟還願意相信他?
不是該不可置信嗎?震驚過後傷心憤怒,緊接著該厲聲詰問他了吧?失望痛斥他這養不熟的白眼狼才對。
他知道舅舅挺重視他的,但他沒想過天平另一邊放上他的發妻嫡子,還不偏不倚。
衛桓抬頭,望著眼前這個人,歲月在他額頭眼角留下細碎紋路,隻他看著自己這雙眼睛,篤信,寬容,慈和。
一時,衛桓都不知怎麼形容心裡感受。
他這輩子,就沒被一個血親這麼全無保留的相信過。
張岱這位生父,看他從來都是帶著審視的,衛桓知道,這是對他的血緣的存疑。那些異母兄弟,更是不必提及。就哪怕衛氏,幼時聽嬤嬤們告狀後,也會讓他勿再調皮。
寬容,慈和,一個由始到終都包容他的男性長輩。他一直關心他,為他出息而喜,為他的過往而悲,操心著他婚姻大事,為他即將為人父眉飛色舞。無論如何,他都相信他。
這體驗從未有過,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舅舅。”
喃喃一句,衛桓忽想起薑萱那句 “視若親子”。
喉結一動,他驟站起身。
心潮起伏,眼眶有些熱,他輩子都沒體驗父愛,他也不以為自己會碰觸到這些東西。
可在這一刻,他突然萌生了這種感覺。
就是麵前這個中年男人,這個身高已比他矮了半頭的男人,他坐著,自己站著,卻莫名給了自己一種類似父愛如山的感覺。
他慢慢跪了下去,跪在符石麵前,他俯身,額頭碰在眼前膝蓋上。
“舅舅,對不起。”
他錯了,他不該試探他,不該這般尖銳地刺他。
“符亮他通敵,他從你帳內盜了行軍路線圖,險致全軍覆沒。不得已,我隻能殺了他。”
他小小聲說。
“怕你自責哀毀,我們就沒告訴你。”
“嗯。”
果然如此,符石閉了閉目,他點頭:“你做得沒錯。”
一人通敵,全家遭殃。
緩了一陣,他露欣慰:“舅舅就知道,若非迫不得已,你斷不會損傷手足的。”
“嗯。”
額頭隔著一層布料,有暖暖體溫滲透,符石一隻手覆在他腦後,一下接一下撫著他發頂,掌心很粗糙,但也很溫暖。
衛桓閉上眼睛。
暈黃的燭光柔和,深秋的寒風被阻隔在室外,小小的值房很安靜,也很溫暖。
久久,符石才拍拍他的肩,讓他起身。
“舅舅有話和你說。”
衛桓坐回方椅上,手規矩放在膝上,神色緩和看著符石。
符石卻站了起來,神色嚴厲。
一肅,他板著臉問:“我問你,可是你遣人截殺你舅母?”
事到如今,符石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楊氏性子左了,一直敵視衛桓,他知道。他也沒忘記楊氏失蹤那趟返娘家的前一夜,她所說的話。如今回憶起來,卻是在刺探衛桓母子身份的。
他斥道:“你發現你舅母不妥,為何不告訴我?”
他處置就是,若楊氏實在開解不來,那把她看守起來也是可以,反正不會教她泄密。
何至於後續一連串事?何至於今日之險?
符石怒:“遣人截殺舅母,你眼裡可還有我這個舅舅?!”
孩子他相信。
但做錯了事更要教誨。
衛桓啞口無言。
符石很生氣,隻氣過之後,到底是心疼外甥成長不易,性情偏拗也不是他的錯。
他長吐一口氣,自責:“是舅舅沒有教好你,是我的錯。”
“不,不是舅舅。”
衛桓站了起來,急道:“這怎麼能怪你?我都長這麼大了,這錯了肯定是我的錯。”
他這會,才真正覺得自己錯了。
舊日薑萱說他那事做得不對,他是承認了,也反省過,隻是不管是承認和反省,他都隻是認為自己手段用錯了。
他從不認為自己私下遣人去追殺楊氏有什麼不對。
一直到今日。
他方真覺自己做錯了,自己不應該隻考慮利弊,他還該考慮親情。
衛桓跪了下來:“請舅舅責罰。”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外甥都這麼大了,一軍主帥,麵子輕易損傷不得,且符石也沒舍得真重罰他,見他真的知錯了,便說:“先給你記著。”
他嚴厲:“若有再犯,一並算賬!”
“謝舅舅。”
衛桓應了。
符石神色緩和下來,撫了撫他的發頂,“秋涼地寒,還不起來?”
“城裡事還有許多,先去看看你媳婦,而後……”
他歎:“已遣哨馬往城外探去,該差不多有消息回來了。你舅母……如果能,我們先把她救回來吧。”
衛桓低低:“嗯。”
……
薑萱立在屋外,透過一線窗縫看裡頭的舅甥二人,靜靜微笑。
須臾,她輕輕闔上窗牘,擺擺手,示意守衛不要說她來過,無聲地離開了。
今夜這麼大的動靜,她肯定無法早早歇下的。
但她懷著孩子,也不敢熬得太晚,到了子時得訊一切穩定,她就回後院去了。
略略梳洗過,才有躺下,卻又得報衛桓回來了。
她披上鬥篷往前麵去了。
擔憂地去,微笑而歸。
她沒有打攪舅甥兩個,悄悄就折返了,吩咐金嬤嬤等人自回去休息,她解了鬥篷躺下。
床帳是茜紅色的,昨日她才嫌亮了些,隻今日看著卻覺甚好。
皎潔明亮月光自窗紗篩進,映在茜紅的湖綢帳子上,渲染出半室暖色。
她微笑。
半晌,才閉上眼睛。
……
懷孕以後,薑萱睡眠質量格外地好。她知道衛桓等會肯定會騰空回來看她的,想撐著等等,但奈何眼皮子一闔上,人就朦朧了過去。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多久,驟想起這事,她一驚醒了過來。
屋裡靜悄悄的,她還未睜眼,就感覺到熟悉的氣息。
一喜,眼皮子一抬,果然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坐在床沿。
屋裡昏暗著,僅牆角一支留燭,他怕驚醒她連帳子都沒掛起,就這麼靜靜坐在床沿,一手輕輕覆在她的腹部,低頭看著她。
“阿桓。”
薑萱驚喜:“什麼時候回屋的?也不喊我。”
她忙一撐坐起。
衛桓扶她,聲音有些懊惱:“我吵著你了。”
才不是,薑萱說:“我就想和你說說話,不然我睡不安穩。”
確實,衛桓入屋一陣,她就醒了了。
兩人都很思念對方,靜靜摟著一陣,才稍鬆了鬆。
微微淩亂的鬢發,清亮的眼眸,衛桓摩挲了她柔嫩的臉頰片刻,又俯身親了親,才拉她靠在自己身上,兩人說說話。
薑萱捏著他的大手:“什麼時候回的?”
“才從舅舅那回的。”
衛桓垂眸,看她細細把玩自己的手,昏黃燭光映著,她十指若削蔥根,一縷柔軟的發絲垂在臉畔,下頜小巧柔和。
他心越發寧靜。
“尋尋。”
他忽輕聲說:“我覺得,你說得對。”
薑萱曾和他說過,他該用心去感受,親情,友情,戰友兄弟,長輩血親,還有許多許多。
現在和從前不一樣了,那些傷痛都過去了,從前他沒有的,現在都有了。
今夜,衛桓忽有了一些認同。
說不清,道不明的,他也不會形容,好似已不需再用理智驅使自己要去感受了,他漸漸打心裡有了一種真切感。
此刻,他感覺到了寧靜和溫暖。
衛桓側頭看她,昏黃燭光映照,明明暗暗,他眉目仿佛較平日疏朗了些。
薑萱歡喜。
突然她很高興,高興得鼻端一陣酸熱,她有些想落淚。
“嗯。”
她回身抱著他,閉上眼睛,將淚意忍下,翹唇露出一抹笑。
夫妻無聲擁抱。
良久,才輕輕分開。
衛桓探手覆住她的臉頰,輕輕抹了她眼角一點濕潤,他凝視她,忽低聲說:“我也不想你羨慕旁人了。”
薑萱一愣。
衛桓輕輕摩挲她的臉。
他心性敏銳,於她,更是時刻關注,他知道,她是有些豔羨程嫣的。
程嫣和徐乾,不單單是一對彼此珍視的夫妻,兩人還是知己,三觀合拍,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這又是另一種境界了。
她一直沒說過,但他知道。
對著他一雙漆黑眼眸,薑萱聽懂了,她搖了搖頭:“不是的,我……”
在她心裡,衛桓是最好的,任何一個人都比不上他。
“尋尋。”
衛桓手指按在她的唇上,“我知道,我懂。”
她的心意,他都懂。
他想了想,柔聲說:“隻這會,我感覺有些事也沒那麼難。”
“我會努力的,總有一日,再不教你豔羨旁人。”
柔和,卻極認真。
薑萱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她撲進他懷裡,哽咽道:“好!”
心臟鼓脹,仿佛有什麼要滿溢出來似的,她緊緊抱著他。
衛桓也回抱著她。
t閉上眼睛,眉目柔和,良久菜睜開,他低聲哄她,不許她哭了。
“我想你每天都高高興興的。”
他親了她一下。
薑萱抹了抹臉,“嗯”一聲,露出笑臉。
……
兩人凝視許久,衛桓才撫了撫她的臉,將她按回床榻上,蓋好被子:“你先睡好不好?”
他也舍不得走,隻是:“城外的哨探該回來了。”
舅舅正等著他,城裡城外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他親了親她,又摸了摸她的肚腹,“你們睡,勿等我。”
“嗯,不用擔心我。”
薑萱閉上眼睛,感覺他站了一陣,才匆匆轉身。
她忙睜眼,高大的身影轉出屏風,門“咿呀”一聲。
直到看不見了,她依依不舍才收回視線。
躺了回去。
昏黃的燭光,茜紅的湖綢帳子,豔豔的,她忽很快活。
她想,他們必定會比旁人好的。
薑萱唇角翹起,閉上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已經替換了,寶寶們刷新一下可以了!
剛碼好,所以今天晚了一咪咪,筆芯!明天見啦寶寶們~ (づ ̄3 ̄)づ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