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亮全了, 旭日衝破晨靄,明晃晃的暖陽鋪灑在裕峽之西的荒原上。
漫天遍野的玄黑鎧甲,甲片和刃尖折射出耀白金光, 四麵八方。
這一瞬間,刺眼得讓人暈眩。
張岱心膽俱裂,這一刻他終於慌起來了,“怎麼辦?怎麼辦?!”
他驚慌看向身邊的薑琨。
薑琨呼吸很重,“嗬嗤嗬嗤”喘著粗氣,可隻片刻,他就鎮定下來了。
“慌什麼?!”
他厲喝。
仿若陷入重圍之中的狼王, 異常凶狠又淩厲的眼神,薑琨環視一圈,最後落在張岱的臉上:“我們還有三十萬大軍, 怕什麼?!啊?!”
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
“將士們!都穩住!!”
他高聲厲喝, 聲音傳得極遠:“狹路相逢勇者勝!多少年了, 我們闖過了多少難關!比這難的沒有嗎?啊?!”
“有!!”
“我們一定可以成功克敵的!!”
“沒錯!!”
“君侯說得忙沒錯!!”
梁尚陳池尉遲典等文武大將高聲附和,親衛近軍們高聲附和, 呼聲高亢, 如浪潮般傳遍整支青州大軍。
高呼聲中, 慌亂的青州兵士鎮定下來,一股破釜沉舟的膽氣油然而生, 再抬頭看漫山遍野的敵軍,不再怯懼,而是一種欲拚死一搏一往無前的孤勇膽氣。
薑琨當即排兵布陣, 下令團團收縮,以守為攻。
張濟見之,不禁歎一聲:“這薑琨能走到今時今日,實非僥幸。”
絕對是一方梟雄。
隻僥幸不僥幸,梟雄不梟雄的,衛桓並不在意。他隻知道,從一開始走到現在已足足五載有餘,他終於將仇人圍困壓製住,這一趟,他勢必要成功複仇。
不容有失!
薑琨明白士氣的重要性,衛桓自然不會不懂,他“鏘”一聲拔出寶劍,斜指向前。
“將士們!我們的敵人正在包圍之中!他們的兵力遠遜於我們!!”
“天時!地利!人和!儘在我方之手!!”
“諸軍全力克敵!此戰若勝,全軍皆賞錢三千!斬殺敵將一員者,擢一級,賞錢百萬!若得敵帥首級者,連擢三級,賞錢三千萬!!”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在占據大優勢的情況下得到金錢的鼓舞,帥令飛速傳遍上下,將士振奮,士氣如虹,一下子就趕上了包圍圈中的青州軍。
衛桓不等青州軍完全穩住陣腳,長劍一指,白光耀目,厲喝:“將士們!全力衝鋒!!”
……
在仲春二月,裕峽之西的大片荒原之上,並州軍和青州軍展開了開戰以來最激烈的一戰。
若青州軍勝,薑琨張岱擺脫困局,生機猶在。
若青州軍敗,盤踞青冀二十年、稱霸一時的陽信侯頡侯將呈摧枯拉朽之勢,徹底傾塌頹覆。
還要如何阻擋並州軍前進的步伐?還要如何阻擋衛桓收割他們性命的刀刃?
薑琨迫切要取得勝利,再不濟,也要打成平手,好從容而退。
可惜事實往往與願望相悖。
青州軍悍勇身經百戰,並州軍也不遜色,甚至並州民風粗獷,常年和諸多胡族混居,可能還要更勝一籌。
青州軍破釜沉舟,並州軍亦如猛虎下山。
在這種情況下,並州軍兵力超出青州軍將近一倍。
鼓聲隆隆,呐喊震天,五十萬並州軍踏過二月早春的原野,雙方狠狠地廝殺在了一起。
雙方都強烈地要取勝,雙方都不允許自己敗,幾輪衝刺,聲勢仿能撼動山嶽的陣法戰後,雙方最終混戰在了一起,白刃見血,你死我活的生死肉搏廝殺。
戰事從大清早開始,一直持續過午,熱血沸騰了乍暖尤寒的漳水河畔,滾滾波濤被染成赤紅顏色,人慘呼馬嘶鳴,血泊處處,屍橫遍野。
日頭漸漸偏西,在兵力相差甚大的情況下,青州軍終於支撐不住的,那一口破釜沉舟的孤勇膽氣到了最後,漸漸泄去,開始有人受不住,扔下兵刃往後逃跑了。
“君侯!!”
陳池尉遲典打馬狂奔而來,二人身上鎧甲血跡斑斑,褐紅色噴濺了一頭一臉,到得近前,落下淚來:“君侯,標下等護你突圍!”
戰事到了這個程度,潰逃之勢一起,後續收不住的,很快將會呈摧枯拉朽之勢兵敗如山。
現在集中力量拚死突圍,還有可能保住性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說到這裡,陳池尉遲典淚流滿麵,他們心裡都明白,這三十萬大軍陷在此處,隻怕青州難保了。
可他們君侯在,無論如何都要護著君侯。君侯在,才有希望!
張岱急道:“沒錯,二位將軍說得沒錯!”
說著,他舉目四顧,遠遠有幾處騷動特彆厲害,衛桓必在其中之一。如今還有親軍重重拱護,再慢一些,隻怕頂不住了,那孽障要殺到近前了!
薑琨呼吸極重,“嗬嗤嗬嗤”喘著粗氣,臉頰肌肉抽搐,眉目一片猙獰。
張岱大急:“薑兄!”
“君侯!!”
陳池尉遲典及齊康等親衛“砰”地翻身下馬,跪到在地,焦急仰視薑琨:“君侯!我們護您突圍!!”
薑琨垂下眼瞼。
事到如今,他再不甘,也不得不接受了事實。
萌生退意。
他不想死,活著有千萬可能,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但眼下這般情況,可想而知衛桓必死死盯著這位置的,要突圍,卻不能魯莽。
他倏地抬眼,看向急得提鞭險要打馬的張岱,道:“張兄,我與我的大軍共存亡,你自己走吧!”
麵色沉沉,說得極平靜。
陳池尉遲典齊康等人大急:“君侯!!”
“不用說了!”
薑琨沉聲抬手一壓。
張岱急得不行,苦苦相勸,薑琨卻不為所動,眼見潰逃越來越多,那幾股騷動卻越逼越近,他大急一咬牙:“好!山高水長,薑兄你我來日再會!!”
說著傳令自己的親信兵馬,一揚鞭,選了一個方向狂奔而去,猛力突圍。
目送張岱並冀州軍走遠,衝向並州軍的包圍圈,薑琨這才收回視線,一扯帥氅扔下:“卸甲!我們馬上走!!”
陳池尉遲典等恍然大悟,心口一鬆,連忙爬了起身,“君侯英明!”
英明不英明的,停在薑琨耳中而毫無感覺,如今隻盼張岱的動靜能更大一些,將衛桓的視線吸引得更久一些。
他迅速下馬,避入人群,再招來普通校尉將領,他連同陳池尉遲典等人一同把鎧甲換了,再重新上馬,匆匆往反方向而去。
……
“衛兄弟!他們要突圍了!!”
徐乾手一指,衛桓收回染血長刀,抬頭一望,果然見一陣猛烈騷動起,而後迅速往包圍圈的東北方向撲去。
混戰至如今,什麼內應眼線都沒用了,全靠現場觀察。不過雖不知敵軍核心內的情況,但青州已潰敗勢起,己方大勝在即卻明明白白的。
這當口,可不能讓薑琨張岱二賊跑了,薑鈺大急:“姐夫!!”
情急之下,連私底下的稱呼都出來了。
衛桓一提馬韁,立即率軍急追而上。
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劃破混亂的戰場,所經之處,己方將士迅速避讓,而敵軍卻被駭人氣勢所懾,心膽俱裂,潰退遁逃更加之多。
衛桓率軍直殺過去。
很快逼近。
驅馬直直撲入突圍之軍的後方,重刀橫掃,血腥飛濺,身周幾要形成一個真空地帶。
他速度迅猛,越殺越入。
突圍艱難,後方卻喧嘩大作,張岱回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
衛桓距離他已經很近了,他眼利,甚至已能看清張岱,眼見對方驚駭打馬掉頭,他森森一笑。
“狗賊!”
衛桓聲音越來越近,他厲喝:“今日我就要以的頸腔熱血,告慰我母親在天之靈!!!”
五年了。
衛桓閉了閉目,那個雨夜記憶猶新,黑黢黢的暴雨中,他刨開濕泥,扒開草席,露出一具赤.條條的青白屍身,其上淤青傷痕遍布,她睜著眼睛,定定看著天空。
頭頂的天,如潑墨一般黑沉沉地壓下來。
他花了五年時間,傷痕累累,一步一個腳印,到了今日,終於要砍殺這個狗賊,為他的母親複仇了!
“賊子!你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