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錯說:“我還有冥府信鴉,它們是死靈,沒有實體,仍然可以為我送信轉達,不會耽誤事情的。”
雪懷:“……”
雲錯盯著他的眼睛,執拗地說:“可是我是你的未婚夫。雪懷,你照顧不好自己,你的病複發了,應該有個人陪你。”
雪懷也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認認真真地看著他的眼睛。燈火跳動,讓他本來就很亮的眼睛更亮了,好似裡頭有水光似的,他這次加重了語氣:“雲公子,我上次就跟你說過了,婚約是你與我父親單方麵的約定,我並沒有同意。而且就算是你與父親的約定中,也不是直接的婚約,隻是說,若是五年後我同意,我們兩家再進行結契,對不對?”
火光明滅,他眼下那粒紅痣又變得生動勾人起來,像他那天抽花煙的模樣。
雲錯半天沒說話,也並沒有回答他,隻是看著他,似乎在愣神。
雪懷:“?”
跳躍的焰火喚起白日的花香,白天在樹下所觸及的餘韻再次將他包裹,仿佛被潮水衝刷。
他低聲道:“你……”
雪懷沒聽清:“什麼?”
“你……好看。”雲錯說。
他的眼神帶著不加掩飾的迷戀和炙熱,那是雪懷從沒見過的——是這樣純粹,直白和明朗,他不帶任何不敬和褻玩的意思,也不帶暴烈的征伐欲侵略性,隻如同久居地底的孩子頭一次注視星空,惘然又甜蜜。
雪懷忽而覺得有些羞惱,他頭一次覺得自己有點頂不住雲錯的視線——這誰受得了?更彆說他臉皮薄。
他拎起傘起身,飛快地道:“我先回去了。”而後頭也不回地踏入了雨中。
*
雪懷是個臉皮薄的人。
小時候,雪宗經常夥同慕容宓把他逗哭,因為他實在是太乖太漂亮了,逗他有趣。後來去了天庭的幼兒所,有十幾隻鳳凰族的小胖鳥喜歡他,見他第一麵就要啾啾滾過來蹭他,他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直接被嚇哭了。
後來再大一些,倒是對於追求者這檔子事輕車熟路了起來,連拒絕人的模板都背了好幾個。家中給他印了幾千張拒絕信,需要的時候就裁一張出來用。母親死後,繼母進門,他的性子也變得越來越跋扈、張揚,但骨子裡還是個少年人,他長得好看,被很多人喜歡,這是他驕傲的資本之一。
所有人都知道雪懷有多傲氣。
可今天的雲錯卻讓他時隔這麼久,再次體會到了當年的手足無措。
“算了,他有病,年紀也小,我不跟他計較。”雪懷決定放過自己一馬。
早點把這人弄回去才是正事。
他整理了床鋪,找出了一床乾淨被褥,準備讓饕餮鬼送過去。可饕餮鬼沒出息的,叼住被子角就想吃掉,並且克製不住,被他訓得眼淚汪汪的,最後還鬨起了脾氣。
隻有一床被子多出來,饕餮鬼把它咬爛了。雪懷也來不及揍它了,隻得自己再推門出去,想去倉庫另找一床新被褥,結果一出門就撞見了他外公外婆。
慕容老夫婦站在門外,看見他濕淋淋的一身,首先就皺起了眉頭:“怎麼弄成這樣?小懷,怎麼不早些回來?”
老人家都愛嘮叨那麼幾句,雪懷一見二老來了,立刻就明白雲錯怕是還要再凍上那麼一會兒。他現在也解釋不清自己出門要乾什麼了。
他道:“修習課業晚了一些,沒事的。您們怎麼過來了?”
“這幾天風雨大,學堂也不上課,小懷,你隨我們上去住,你的房間也給你收好了,換了厚被褥。”他外婆道,“這就隨我們去吧,小懷,快些。”
雪懷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用了。”
“怎麼不用?你看看,你周圍師兄師弟都回家了,家就在這裡,放課了卻不回家,這像樣嗎?還是說,小懷,你在怨你姥爺平日對你要求太嚴苛了?”
雪懷此刻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他肯定不可能告訴他們自己藏了個外人在慕容山莊,雲錯的身份解釋起來又是一大堆麻煩。
他對著二老反複解釋說自己絕對沒有什麼叛逆的想法,隻是今天下午才在修煉時造了一個需要時刻維護的法陣,不好走得太遠。
說了半天,二老才將信將疑地允許他留了下來。
他外婆拉著他的手說體己話,又反複說:“那這樣也不成,就算不回去住,姥姥也給你加床被子,好不好,小懷?”
雪懷說:“真的不用了姥姥,我一會兒馬上就睡了,不冷,不勞煩您了。”
他又問詢了一下兩老最近的情況,慕容金川又與他進行了一次長久而深入的未來談話,要他把正心、刻苦、自省等八十餘條準則銘刻於心。
等他送二老出門時,已經過了快兩個時辰。
他勉強鬆了一口氣,回房繼續收拾。饕餮鬼的情緒恢複得很好,雪懷在揍了它一頓之後,終於叫動了它:“這個儲物戒送給雲錯,彆又在路上吞掉了,雲錯你記得嗎?就是那個長得好但是很凶的人。”
饕餮鬼乖乖表示還記得,嗷嗚一聲後就衝出了門去——
然後沒過多久,又奔了回來,原樣叼著儲物戒,去蹭雪懷的手。
雪懷:“怎麼回來了?”
饕餮鬼叼住他的衣角,拖著他往門邊走。
暖閣外邊的門大開著,外頭風雨飄搖,雪懷一眼就看見了在其中走著的雲錯。
雲錯渾身濕透,立在庭院中,正眯起眼睛打量上麵的樓層,似乎有些無法辨認。雪懷立刻想了起來,這是仙界的晚上,滂沱大雨會乾擾雲錯的靈視,就如同他在魔界的血霧中寸步難行一般。
他拿了傘走出去,喊了聲:“雲公子。”
雲錯聽見他的聲音,先是一愣,再急匆匆地往他這邊走了幾步,雙手不確定地往他的方向伸過來,碰到了他的肩膀。
他聲音裡有著微微的急切和顫抖:“你沒事。”隨後又仿佛是怕嚇到他,解釋道:“我……我等了你很久,你沒來,你的小饕餮也沒有來,我以為你走失了。”
雪懷歪歪頭:“我不是三歲小孩了,哪這麼容易走失。更何況我看容易走失的是你還差不多……剛剛有些事耽誤了,你不必擔心……雲公子?”
雲錯的手微微發著抖,愣愣地看著雪懷。
這個眼神雪懷太熟悉了——
就是他們這一世第一次見麵,雲錯衝過來把他抱住之前的眼神。
雪懷立刻就要抽身往回走,但雲錯比他動作更快,直接伸手抱住了他。兩個人彼此牽絆著退到了門邊,雪懷腳後跟磕到了門檻,一不留神就要往後倒去,雲錯這樣也沒鬆手,手肘墊在雪懷身下,一聲不吭地和他一起倒在了地上,又任由雪懷手忙腳亂地想要爬起來。
雪懷半跪在他身邊,極力想把自己被壓住的衣角扯出來,又罵他:“你有病!姓雲的,你有——”
雲錯安靜地凝望著他,眼底帶著些笑意。
但雪懷很快就沒罵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神也變得錯愕起來,望向他們身後的某個方向。
雲錯跟著爬起來,往後邊看了看。
一對他不認識的老人立在他們兩人身後,衣著華貴,老婦神情震驚,老人臉色很臭,手裡還抱著一大床被子。
雲錯謹慎地道了聲:“您好。”
慕容金川無視了他,直接問道:“小懷,這是怎麼回事?”
雪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