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2 / 2)

話音剛落,黑煙散去,這信鴉像是不曾存在過一樣,眨眼就消失了。

冥府認證的“小騙子”雪懷眨巴著眼睛看著雲錯。

雲錯收回了法術,淡聲道:“所以,誤會都解決了,話提早說開便是,還有什麼問題嗎?”

其他人都訕訕的:“沒,沒有……”

他看向雪懷。

雪懷避不開雲錯的視線——黑衣少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其中仿佛暗含深意,可又像是什麼都沒有。

雪懷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後退一步,鎮定地道:“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還未動身,手腕便被另一隻溫熱的手扣住,連帶著整個人都被拉了過去。

兩人身後剛好是那柱參天仙樹,雲錯將他困在樹下,脊背輕輕一貼,便抖落一朵淡粉的花瓣,正好飄入雪懷發間。

“你自己說的,如果我們實在氣不過,便也在你臉上畫上幾筆,對不對?”雲錯俯身看他,認認真真地問道。

他比他小,可比他高出不少,方寸之間,雪懷本來想掙動,卻沒來得及。雲錯就這麼壓下來,那雙深如古井的眼睛跟著壓下來,映出一個手足無措的自己。

“……對。”他承認了。

朦朧間有仿佛火焰升騰一般的風聲,頭頂的樹枝像是迎了風一般,開始大幅度地晃動,沙沙作響,落花也跟著越來越多,如同流雲聚散般切割、糾集、壓縮在雲錯指尖,淡粉彙聚成急急積壓的深紅,散發著灼熱的光芒。

那股灼熱逼近臉頰時,雪懷心頭掠過一個想法——雲錯不會要把他的眼睛廢了把?

但出人意料的,並不燙,甚至是微溫的觸感,就如同人的手指,又輕又謹慎的動作,仿佛在觸碰什麼稀世珍寶。雲錯用手指輕輕蹭過他的眼尾,往他眼下擦了擦,擦掉他刻意遮掩的脂粉,露出那粒輕佻的紅痣。

再順著眼尾的弧度勾下去,幾筆畫出了一朵桃花。

本來說好的是核完信息後交付,可貨物卻遲遲未到。雪宗人不在仙洲,這事便讓雪懷去確認。

老翁過來彙報此事時,雪懷笑了:“我們家是老主顧了,以前什麼時候有過這種情況?多半是半路被人截胡,且比我們家勢力更大。我爹他買的是什麼樣的法器?”

老翁沉聲道:“老爺說勢在必得,但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不過花了這麼大的價錢,大約是個放棄不得的,少主,此事還是仔細確認的好。”

雪懷便帶了兩三個深花台的隨從,到場過問了一下。

東道主跟他們是故交,一看來的是雪懷,汗都下來了:“我哪裡來的福氣,把雪少主都請來了,快請坐。”

雪家父子二人,老的那個好說話,卻是個笑麵虎,明裡樂和,十句話裡九句假,背地裡把人賣了還要人家幫著數錢;雪懷相反,從不打太極,乾脆利落,鋒利到了極致,誰都騙不過去。兩代人,父輩和氣生財穩妥上路,小輩大放異彩年少有為,不得不說剛好走出了一條雪家特色風格的道路……然後讓彆人無路可走。

曾有人形象地說過雪家老爺與少主:老子像個放債的,兒子像個討債的,天衣無縫。放債的和討債的,大家總歸還是更願意和前者打交道,後者躲都來不及。

雪懷坐下來後跟人說了沒幾句,便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如他所料,那件法器的確是被截胡了,劫走的不是彆人,正是昨日去他們家赴宴的其中一個少年,諸星。

諸家不如雪家勢力龐大,但雪懷清楚地明白他背後的仰仗——雲錯。

前腳剛從他家門邁出來,後腳擦乾淨嘴巴就來搶他們的東西,除了找茬兩個字,雪懷想不到彆的了。

看雪何和柳氏的模樣,這些人針對的應當不是他們,也不是如今在外的雪宗,反倒可能是沒有出席的自己。

雪懷回到深花台後,叫來老翁問道:“昨日家宴我不在場,雪何和柳姨對他們說了我的什麼事沒有?”

老翁搖搖頭,告訴他:“因為是貴客,菜肴提前上好了用法術溫著,二夫人沒上座,席間斟酒等事都沒讓我們來做,所以他們在席間說了什麼,我們這些人一概不知。”

雪懷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九成九,他差點笑出來:“我真是小瞧了我這位柳姨和小弟,背後說人壞話,若是真的倒沒什麼,若是假的,一戳就破,這個道理不懂嗎?”

難怪昨日雲錯還專跑過來,讓他記住他的名字。

老翁也笑著歎了一口氣。

他是從雪懷出生就跟在雪家的老仆人了,從雪懷母親還在世時便侍奉到今天,家中有些人和事,連雪宗都未必看得清楚的,這位老人卻看得異常明白。

甚至連雪懷讓他替換雪宗的飲食,處處提防著繼母繼弟時,老翁也隻是稍有猶疑,便按他的話去做了。他看出這位少主最近有所轉變,突然就變得比以前更加沉穩,有耐性,雖然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他跟著雪懷說的話做事,總不會錯。

雪懷道:“勞煩您多注意一下家中,這幾天老爺不在,我在深花台做事,其餘的事情還要多拜托您。”

老翁連聲說受不起。

這邊安置妥當了,雪懷直接去了諸家。

他沒有直接去找諸星,而是先去找了諸星的父親,諸家家主諸擎蒼。

他過去打了個招呼:“諸伯父,我過來跟您說一聲,有個法器我和令郎同時看中了,這東西挺重要,我們家也已經早一步拍下,隻是現在出了一點突發情況,被令郎拿走了。我們有我們的協商方法,怕到時候驚動您,特來告您一聲,不必擔憂,您年紀大了,我們這些小輩的小打小鬨,您明日過後再插手吧。”

諸擎蒼臉都要綠了——他兒子為了挑釁雪懷乾出的事根本沒跟他打招呼,雪懷這時候過來,意思其實隻有一個:

東西我要定了,你兒子最後會怎樣,我不能保證。

撇清了,這是私仇,不是公怨,與雪諸兩家的利益聯係無關。

“造孽啊!”諸擎蒼心急如焚,又不敢違背雪懷說的——明日過後再去看。他派了人去尋仙閣樓下守著,隻期望這幫混小子不要鬨得太過分,到時候收不了場。

說白了,諸家是乾文玩法器收藏的,是文人,雪家是乾仙界軍火的,是流氓。即便他們背後有雲家撐腰,雲家也犯不著為了他們跟雪家過不去。這幫小子無法無天,以為仰仗雲錯便什麼事情都能做,根本沒有權衡過這樣做的下場。

*

“諸星在尋仙閣,是麼?”

雪懷立在自家的兵器室中,一件一件地挑過去。

青鳥立在窗欞邊,被滿堂肅殺的兵刃氣息逼得不敢踏入,隻能戰戰兢兢地千裡傳音,連通尋仙閣中的另一隻青鳥,告訴他:“是的。”

雪懷問道:“雲錯雲公子也在那兒麼?”

青鳥剛要開口,突然卡殼了一下,唧唧啾啾地叫了一下,告訴雪懷:“雪公子不好意思,剛剛傳音的法術斷線了,要重連一下。請稍等片刻。”

雪懷不做聲。

他在兵器室中繞了幾圈,目光落在一枚薄而銳利的蝴蝶.刀上麵。

他上輩子跟著雲錯打江山,什麼樣的兵器都會一點,長劍短匕無一不精,暗器淬毒也信手拈來,但最慣用的還是刀。近戰用短刀和蝴蝶.刀,戰場上用長刀。

他上輩子開劫開得早,身手早在十七歲那年便出類拔萃。今日顯然免不了要打架,他要給自己選個趁手的兵器。

不過現在還隻是個不曾開劫的小仙郎而已。太過招搖反而不好,尤其不能讓雲錯看見他會用刀。

或者應該說……要是雲錯在那裡的話,他乾脆改天去。

他上一回見到雲錯已經是好幾天前了。雲錯遞給他一盒點心和一張帶著晚安的紙條,那樣子很明顯是生了他的氣。

那天晚上,雪懷為了表示謝意,同樣讓人去另一家花妖的糕點鋪買了一盒糕點送去雲家,又被原樣退了回來。

然後他在深花台上閉門不出,畫了幾天圖稿,這期間雲錯倒是沒再來找他的麻煩。

雪懷想到,雲錯心高氣傲,到底還是個少年人,他在他眼裡無非是個長得好看些的平庸之輩,也不值得花太多時間爭取。

他說隻想和雪家保持生意上的聯係,看樣子倒真是自己想多了。

雪懷等了一會兒,終於見到青鳥恢複了精神。青鳥的法術連線成功,告訴他:“他不在。”

雪懷瞥了青鳥一眼:“你沒騙我?剛剛當真是斷線了?”

青鳥用翅膀拍胸脯保證:“真的沒有騙您。”

雪懷微笑著點了點頭:“很好。若是讓我知道你說謊,下次就送你上烤架。”

*

“就這樣說,不要打什麼歪心思。若是讓他知道了,下次就送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上烤架。”

尋仙閣,雲錯鬆開手裡的青鳥,順手擼了把它的毛。

青鳥被嚇得哭了出來,屁滾尿流地跑了。

在一旁的諸星:“……”

若不是他當真見識了一次雲錯揪著青鳥,一臉嚴肅地控製住對方,吐出“我不在”三個字的場麵,他打死也不會信,雲錯居然真的肯為一個一麵之緣的小子等在這裡,千方百計地設個套,就為了再見他一次。

圖什麼呢?這位爺真的對那個雪妖似的漂亮少年感興趣?

他無法從雲錯的神情中判斷出什麼。雲錯弄死仇家時是這麼個表情,給自家呆瓜貓喂食時也是這麼個表情。

這幾天雲錯倒確實心情不好的樣子,不過誰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一句話也不說,還經常走神。

賭氣似的。

拋開雲錯不提,聽說雪懷要來,他那些其他的兄弟倒是一個個的都興奮了起來。

美人少見,對人愛答不理的烈性美人更少見。

若是這個人正好還出身高貴,與他們勢均力敵時,即便沒有任何一個人說出口,他們對雪懷的興趣也遠大於那個巴巴貼上來的乖巧二少爺雪何。無論這種興趣是否帶著點旖旎的惡意在裡麵,他們都心照不宣。

“來了來了!”

片刻後,少年們竊竊私語道。順著二樓往下看過去,雪懷出現在了樓下,一人撐著傘立在雪中,神情安定。

“他一個人來的?”

看了片刻後,少年們麵麵相覷,確認了這個事實。

這雪家少主還真是一個人來的。

樓下,雪懷輕輕開口:“來了。”

溫熱的吐息散在冰涼的空氣中,將他的麵龐隱去一半。今日他出來前,甚而讓家中的侍女替他往眼角敷了些薄粉,蓋住了他眼下的那粒紅色的淚痣,陰柔氣息稍緩,更顯英氣。

閣裡的仙童引著他走,照舊是二樓的雅座,和前幾天的清靜不一樣,從二樓到整個尋仙閣,竟然都清空了。

寂靜中隻聽得見他的腳步聲。

雲錯靜坐在樓閣正中,坐在他旁邊的諸星發現,他身邊的這位爺氣息沉沉,指尖輕輕地互相摩挲著,就好像……他很緊張一樣。

白家知道了這件事後,白氏夫婦果然在白迎霆的房中發現了雪懷扔掉的那件汗衫,還有其他一些偷來的私人物品,不知道失主是誰。

一切證據確鑿,白迎霆在修行時犯下的事也終於瞞不住了,隔天,連白迎霆的師父都趕了過來,卻恰好是來提醒這對父母的。

他們震驚又失望,對自己的兒子也並未縱容,而是直接上報了天庭。因為白迎霆修行的地方在北天,天庭又轉交給浮黎宮,最後由一隻金翅鳥殺過來,把半死不活的白迎霆打包帶走了,據說要帶回去嚴刑審問。

對於雪懷,他們連連道歉,得到雪懷的諒解後又連夜奔赴另一個仙洲,去給那位生病的小師妹道歉。

雪懷道:“為人父母真不容易。”

雲錯一直陪他到深夜,看見沒怎麼被為難後方才放心離去。除了最開始對他說的那兩句話以外,照舊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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