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族人如今對他們的閼氏充滿敬意,反倒不敢像從前那般隨意,於是將目標轉向閼氏身邊伺候的人,一會兒問酸菜怎麼醃,一會兒問糖糕怎麼炸,轉頭又困惑自己包的包子怎麼蓬不起來,幾乎每天都有大堆疑問等著解決。
甚至某次烏爾汗從外頭進來,給薑芮轉達了一個消息:“有人想問問閼氏,允不允許那些宮人嫁娶?”
屋外雪花飛舞,薑芮靠在軟榻上看書,蓋著件狐毛毯子,榻下放著個燒得暖融融的炭爐,爐子上熱著茶水,手旁的小幾端放一碟香甜的梅花糕,聞言偏了偏頭,“是誰問的?”
烏爾汗幾步坐到她身邊,在爐上暖了暖手,撿起一塊糕點丟進嘴中,又用她的茶杯喝了口茶,才說:“阿木爾,阿古達的弟弟,閼氏聽說過麼?”
“有印象。”薑芮點了點頭,也是跟著她種菜的人之一,隻是不同於他那位大大咧咧的哥哥,是個比較害羞的青年,做事情很勤快,每次都低著頭匆匆來匆匆去,沒想到竟有膽量向烏爾汗問這個問題。
“他對誰有意?”薑芮又問。
“這就不知道了,那小子打死不說,被阿古達逼到角落裡也不說。”烏爾汗輕輕聳了下肩。
薑芮卻讚同阿木爾的做法,跟著她來的那些宮人畢竟與狄族人不同,生性內斂,要是阿木爾隨隨便便說出自己的意中人,再由阿古達那個大嘴巴一宣揚,保管眨眼全族人都知道,到時那姑娘豈不得羞死?
“你去跟他說,隻要他的心上人同意他的追求,我這裡沒有意見,但是有一點,那些宮人都是我的人,要是他辜負了她,我絕對要討回公道。”
“那是自然,”烏爾汗點頭同意,又往嘴裡丟了塊梅花糕,“到時候不用閼氏出手,我就把他收拾了。”
薑芮應了一聲,心裡思索著,最近要觀察一下族裡的年輕人,要是又有人起了同樣的心思,她可得好好考量考量對方的人品。
就這麼一會兒時間,烏爾汗的手伸了五六次,她轉頭一看,糕點已經見底了。
“肚子餓了?”先前可沒見他這麼喜歡甜食。
梅花糕小小一個,烏爾汗吃了一大半,腹中都沒什麼感覺,又灌了兩杯茶水,才有點飽腹感,“剛才和他們商量開春貿易,這種事情果然費腦子,比平時騎馬還餓,也沒商量出什麼具體結果,不然閼氏幫幫我?”
平時族中事務,薑芮如果不是恰好遇上了,並不會主動過問,烏爾汗卻總是想要讓她參與進去。
這可以算是他的私心,希望與閼氏共同的聯係越多越好,儘管她從未現出想離開他的意圖,但他還是想要用千千萬萬縷看不見的絲線,把兩個人係在一起。
薑芮看了他幾眼,才把手頭的書放到一邊,“把你們的計劃給我看看。”
烏爾汗忙不迭取出一張卷著的羊皮,兩人頭碰頭對著上麵比比劃劃。
雖然大昭皇帝已經同意開通和北狄的貿易,但還有許多細節尚需解決,比如地點該定在哪裡,族裡哪些人參加,哪些人留下看守王庭,要用什麼貨物去交換,交換的標準是什麼,甚至貿易的頻率多久一次,這些都需要協商。
一整個冬天都在討論這件事,開春的時候,全部事宜終於定下,等返回春季草場,烏爾汗便指定一部分族人與他一同往大昭邊境出發,薑芮同行。
這條路線,與當初和親時走的是同一條,連時間也是相同季節,隻是當時薑芮坐在鸞車中,眼下卻騎著馬。
馬是烏爾汗送她的,一匹溫順的白色小母馬,平時脾氣很好,唯有當烏爾汗那匹黑馬不知廉恥靠過來時,它就會變得很焦躁,總想撩起前蹄踹對方。
他們花了半個月,抵達大昭最西北的邊城,在庸州城外三十裡安營,站在營地後麵的緩坡上,恰好可以望見庸州城牆,城外就是他們的貿易地點。
休整過後,第二天一大早,阿古達就帶著人和貨物往城牆下靠近。
烏爾汗沒去,他過來隻是為坐鎮,不是親自去交易,而且……他轉頭看向閼氏的帳篷,即使越靠近大昭,心底越隱隱懼怕她的離去,卻還是想陪她走這一趟,就算隻是讓她遠遠看一眼故土也好。
“公主,咱們不去看看嗎?”帳篷內,秋華問道。
“你要是想去,就讓阿木爾帶你去,不用整天跟著我。”薑芮笑答。
秋華一下紅了臉。
薑芮搖頭輕笑,她並非真正的朝陽公主,對大昭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看不看無所謂,而且某個人最近患得患失有點嚴重,不知他腦袋裡到底是什麼回路,薑芮不想再去刺激他粗糙外表下脆弱的小心肝。
她又勸了秋華幾句,讓她安心跟著阿木爾離開,才自己一個人慢慢走出帳篷。
帳篷外,烏爾汗牽著兩匹馬立在哪裡,黑馬一次次去蹭白馬,一次次被踹開,又一次次貼上去,鍥而不舍的厚臉皮模樣,看著頗為眼熟。
薑芮輕輕挑了挑眉,向他走過去,“要去哪兒?”
烏爾汗薄唇抿著,嘴角的弧度有些鋒利,“去城下看看。”
她才決定照顧對方的小心肝,他就一臉隱忍堅強愁悶的樣子出現了,難道是擔心她會甩了他,騎著馬一路衝進庸州城內?
既然如此,何必故作大方?
而且到現在,她也沒搞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麼,才讓對方造成這樣的誤會。
她心裡哼了一聲小心眼,伸手去牽韁繩,拽了兩下才從對方手上拽下,利落的翻身騎了上去。
轉頭看他,竟從那張五大三粗的臉上看出幾分可憐兮兮,又好氣又好笑,又有那麼一丁點心軟,想了想,低頭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然後揚鞭離去,心裡下了決定,就讓他再苦悶一小會兒,等他追上了,就告訴他,她不會離開。
然而烏爾汗卻因為閼氏頭一次親近呆在原地。
眼瞧著心上馬越跑越遠,大黑馬急得直撂蹄子,終於忍不住啃了主人一口,趁著對方鬆手時,顛顛跟上去。
還未完全融化的雪地上留下兩道馬蹄印,其中一道均勻而平穩,另一道瞧著卻不像什麼正經馬。
不遠處,黑馬再一次被白馬一蹄子踹開,發出一聲樂觀而堅強的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