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都是跟張淮之一起用膳,突然變成了兩個人,誰也不說話的時候,氣氛就顯得有些尷尬。
等黎諄諄吃完,南宮導還在慢條斯理地喝著湯,她將桌子上移開一塊空地,拿起剛剛還未畫完的符紙繼續畫了起來:“方才在池塘裡謝謝你。”
南宮導不說話,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黎諄諄見他一言不發,用眼尾瞥了他一眼,手上畫符的動作一頓,隨手拿起一本修煉秘籍,在那書頁上用朱砂沾水刷刷畫了幾筆。
她的愛好很普通,跳舞和畫畫都是她生活中的消遣和樂趣。雖然沒正經學過美術,卻上過半年的興趣班,僅用寥寥幾筆便在紙上勾勒出了南宮導的模樣。
黎諄諄將畫好的那一頁從秘籍上撕下來,輕飄飄拍在他麵前,又低著頭繼續畫起了符紙。
南宮導回過神來,便看到了湯碗旁書頁上的畫像。白紙黑字紅畫,就是這般毫不相襯的顏色,卻意外的和諧。
“你的肺活量還是不怎樣。”他拿起那張畫紙看了看,停了好久才回應她方才說的話。
黎諄諄怔了一下,什麼叫“還是不怎麼樣”?
“你肺活量倒是好。”她挑眉看向他,“怎麼把胃養成這副嬌貴的模樣?”
南宮導一聽,便知道她已經將初吻時候拿著練肺活量當借口,強吻他的事情忘乾淨了。
或許他也不該記起這件事來,明明已是過去了那麼久,在過去分手後的八年裡,他也很少記起有關黎諄諄的事情。
但最近他卻總是莫名其妙回憶起過往來,先是想起她跳舞的時候,後來又想起她喜歡將冷笑話,再然後便是想起她怕疼,最離譜的還是剛剛。
他竟是走神想到了黎諄諄跟他的初吻。
這種陌生的感覺引起了他的不適,南宮導忍不住去思考,想要找到令他開始不斷回憶的根源。
直到他回過神來,看到黎諄諄給他畫的畫像,他才恍惚察覺到,讓他胡思亂想的罪魁禍首好像就坐在他眼前。
大抵是最近他的生活全部被黎諄諄占據,以至於他睜開眼是她,閉上眼也是她,腦子裡難免也會浮現跟她有關的過往。
想來隻要遠離黎諄諄一段時間,這種胡思亂想的症狀就會減退。
南宮導放下碗筷:“胃不好總比那些胃好還吃軟飯的男人強。”
這意有所指的話,令黎諄諄笑了起來:“你是在說張淮之嗎?”頓了頓:“我覺得你對張淮之的敵意很大。”
這不像是南宮導的風格,他為人處世一向淡泊,雖然略有些毒舌,卻從來不會在背後說人壞話,嚼人舌根。
“隨你怎麼認為,我最討厭吃軟飯的小白臉。”南宮導一聽見她提張淮之說話就覺得不爽,連帶著看白紙上的畫像都覺得礙眼。
他攥住白紙,本是想隨手揉成紙團扔了,手指一緊,卻沒能揉下去。
南宮導吐了一口氣,掌心微微收攏,將那張畫紙疊好,放進了衣袖裡,站起身來:“先說好了,等救回來掌門之女,便送我回去。”
“我看過你穿的那本書,近來除了救掌門之女以外,就是一個宗門大比。若是沒有性命之憂,便請你安生些,沒事不要隨便召喚我,讓我清淨一段時間。”
黎諄諄欣然應允:“好啊。”
就算南宮導不說,到時候她也會將他送走。等她從鹿鳴山下回來的那一日,想必那位給她下媚毒的小師弟,應該也是時候尋到此地來了。
她總不會讓南宮導當她的電燈泡,妨礙了她和張淮之的好事。
黎諄諄還要多備幾張符紙,便讓南宮導下去跑腿,幫她買些符紙和朱砂來。
等他回來的時候,張淮之已是安頓好了張曉曉,帶著班十七和仍未清醒的黎望一同出現在了客房內。
黎諄諄還在畫符,埋頭的樣子很是認真專注,南宮導不免多看了她兩眼。
“諄諄啊,還不知道這位是你什麼人呢。”班十七敲著二郎腿,坐在美人榻上,仿佛沒有骨頭架子,懶散地倚靠在窗下。
黎諄諄手上的動作一頓,抬眸看到南宮導:“我表哥。”
“表哥好啊,表哥最會疼人了。”他朝南宮導笑得曖.昧。
這一路上,張淮之也多少了解了些班十七喜歡開玩笑,便沒有放在心上。
南宮導更是懶得理他了,看起來男不男女不女的,像個神經病似的。
“什麼時候啟程?”
黎諄諄聽見這話,似笑非笑看著他:“怎麼比我還急,莫不是趕著回去給我找個表嫂?”
“我會好好考慮你的提議。”南宮導不鹹不淡道,“我這個年齡,也是時候成家了。”
黎諄諄聞言,默算了一下他的歲數,頷首道:“確實該成家了。”
他們分手那年,南宮導二十歲,如今過去了八年時間,算起來他也二十八歲了。
她收起自己畫了小半天的符紙,朝著南宮導伸出手,示意他將跑腿買來的符紙和朱砂給她。
南宮導將一遝子符紙遞給她,黎諄諄在接符紙時,視線不經意間掃過他食指上被換掉的戒指。
原本是個黑色的指環,現在換上了一枚黑色的儲物戒。他身上又沒有靈石,那這儲物戒從哪裡來的?
她挑了挑眉,還未開口,便聽見南宮導道:“五十二萬。”
黎諄諄滿意地點點頭。
雖然他克扣了她給的靈石,但她一共就給了他一顆極品靈石,再加上上次在布坊裡買衣服找來的五十顆高階靈石,也就相當於是一顆半極品靈石。
買符紙和朱砂也要不少靈石,既然他願意直接補上一萬塊錢,她便也不跟他算這個細賬了。
黎諄諄收好了符紙,起身:“趁著天還沒黑,走罷。”
其他接下懸賞的弟子們,大多是禦劍而行下了山,從半山腰到山下也不過片刻的功夫。
黎諄諄一行人出了外城的門,見班十七掏出來幾.把劍,想要現場教學如何飛行,她抿了抿唇:“那個……我恐高。”
班十七聽見這話,覺得有些好笑:“那你進鹿鳴山原本準備修什麼?”
她坦然道:“符修。”
他似是還想說什麼,卻被南宮導打斷:“我可以學會禦劍,帶她下山。”
黎諄諄不買賬,她挽住張淮之的胳膊:“不要,我要跟淮之哥哥一起。”
南宮導臉色一沉,聽到張淮之道:“那我帶著諄諄便是。”
又來了又來了,隻要一有張淮之的地方,黎諄諄好像就變成了他的小迷妹,眼睛裡除了他,根本容不下任何人。
明明說這話是給她一個台階下,她倒是還不領情。
南宮導從齒間輕吐:“隨你。”
班十七覺得禦劍沒什麼可教的,將劍往他們腳下一扔:“踩上去,站穩了念口訣。”
禦劍一般是金丹期初期以上修為的修士才會開始嘗試學習,且難度不算低,大多數修士都要半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掌握禦劍的訣竅。
張淮之先前看過修煉的秘籍,多少有些基礎,踩在劍上催動口訣,那長劍便搖搖晃晃騰空飛起。
一開始他不好保持平衡,飛起來有些吃力,但嘗試過三四次後,很快就能在劍上站穩,並且越飛越快,越飛越穩。
南宮導不知道自己體內的靈氣在修仙界算是什麼,他見張淮之演練了一遍,便也學著張淮之的樣子,踩在劍上催動靈力。
當他念出口訣,感覺到長劍搖曳著緩慢地騰空,他微微鬆了口氣。
但很快,南宮導就因站不穩身體從劍上栽了下來,臉朝地摔了個狗吃屎。
黎諄諄等了他一會,見他還沒有掌握禦劍的竅門,漸漸失去耐心:“你在這慢慢嘗試,我們先走一步。”
總之她到了山底下,也就是畫個圈的事,南宮導能不能禦劍飛行都無所謂。
黎諄諄沒等到南宮導回應,抱著蠱雕跳上了張淮之的劍。張淮之沒帶上他的靈寵旺財,儘管班十七將張曉曉安排妥當,他卻還是放心不下,便讓旺財守在了張曉曉身邊。
班十七一手拎著昏迷的黎望,踏上長劍後,還不忘對南宮導鼓勵:“彆灰心,誰都有不擅長的東西,想當年魔頭黎不辭開始學禦劍時,整整摔了三天呢。”
南宮導嗓音低沉:“三天後他學會了?”
班十七看了一眼蠱雕,笑眯眯道:“三天後他燒了那把劍,結契了蠱雕,那隻傻雕張開翅膀足有十尺長,時常馱著他到處飛。”
說罷,他踩著劍,拎著黎望飛走了。
張淮之飛行的動作稍慢一些,蠱雕一開始還不情願被黎諄諄抱在懷裡,但在貼近她心口嗅到什麼氣息後,它像是變了個雕似的,使勁往她懷裡鑽。
黎諄諄整個人都倚靠在張淮之身上,她不敢睜眼,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雙腳仿佛釘在了劍上,動也不敢動一下。
張淮之察覺到她身體緊繃,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輕聲道:“你從小便恐高嗎?”
黎諄諄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小時候不恐高,後來出了點意外,從高樓上……”她頓了頓:“摔下去了。”
準確來說,應該是被推下去的。
她被南宮丞綁架到廢鋼廠去,嘗試自救,卻在逃跑過程中被他發現,一步步被逼到了高樓的死角上。
南宮丞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意圖對她不軌,她掙紮之中踹了他身下一腳,而後被他發瘋般地扼住後頸,麵朝下推了下去。
那一秒過得極慢,慢到她好似看到了自己摔得內臟破裂,粉身碎骨的結局。慢到她想儘了自己的前半生,不知為何會走到今日的局麵。
那一秒又過得極快,快到她來不及反應,隻下意識地用手臂護住了腦袋。快到她感受到一陣撕心裂肺,常人無法忍受的劇烈疼痛後便失去意識。
黎諄諄還以為自己會這樣死掉,那廢鋼廠下可是實實在在的水泥地,從三四層樓高的地方直直摔下來,怎麼還能活下來呢?
可她被送到醫院裡搶救了半個月,竟然奇跡般的搶救了過來。
那種失重的感覺,黎諄諄這輩子都不想再體會第二次,她站在高一點的地方就不敢往下看,甚至會腿軟打顫,惡心乾嘔。
譬如現在,她整個人緊繃的都像是弓箭一般,雙腿使不出分毫的力氣來。
話音落下,張淮之沉默了片刻,緩緩向黎諄諄伸出手去:“諄諄,你以後可以抓住我的手,我不會再讓你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