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謠是夢見了她的藏身之處,可誰知道董謠夢見的那個她,是真正的她,還是花瓶、香爐,板凳,簪子變成的她?
此時天色剛剛黑下來,還不是青樓楚館一天裡最熱鬨的時候。她從那沒人的屋子裡翻出來一件妓子的衣裙,換上輕紗衣裙,儘可能避開旁人,朝著二樓的甲字房走去。
剛走上去,黎諄諄就傻眼了。
她剛剛掃了一眼地形圖,便說讓張淮之到二樓甲字房等她,可為什麼二樓的房間上掛著的牌子全是甲字房?
總共十幾間房,張淮之進了哪一間?
黎諄諄正遲疑著,耳尖地聽到一樓大堂裡傳來老鴇的嬌笑聲:“這是哪裡來的女子,我們這裡可不招待女子,你要是找小倌,可要去隔壁的勾欄院裡。”
她往下瞄了一眼,不出意外在大堂入口看到了董謠。
董謠伸手亮出老者給她的那隻鳥哨,老鴇笑聲戛然而止:“原是來抓人了,快請進,快請進。”
鬼抓人的時間有限,董謠不在老鴇身上浪費功夫,徑直走了進去。
黎諄諄也管不了張淮之在哪間房了,聽著哪個屋子裡沒動靜,一抬手推門走了進去。
她剛把門關上,抬起眼便對上了正坐在床榻邊,隨手翻著修煉秘籍的南宮導。
黎諄諄:“……”
她問:“你怎麼在這?”
“這話不該我問你嗎?”南宮導挑起眉,“好像是我先到了這裡。”
黎諄諄沉默一瞬:“你怎麼進來的?”
“從正門交了錢進來。”他掀起眼皮,當視線對上她身上穿著的輕紗薄裙時,手上翻書的動作一頓,“……你穿成這樣乾什麼?”
黎諄諄在心底罵了一聲。
還能是乾什麼,當然是趁機勾搭張淮之了——生死攸關之際,她換上輕紗跟張淮之躲在一處空間狹小密閉的地方,對方的呼吸近在咫尺,為了躲避董謠的搜查,不得不湊近身軀,緊貼在一起。
人在提心吊膽受到驚嚇時會心跳加速,而這時候如果正巧碰見一位異性,那就很容易錯把驚嚇而產生的心率過快,誤當做心動的感覺*。
這便是著名的心理學現象,被稱作吊橋效應。
黎諄諄本是想利用一下董謠做鬼抓人,趁機提升提升她跟張淮之的關係。結果搞錯了房間牌子,她現在壓根不知道張淮之在哪個甲字房裡。
“彆看了,董謠快來了。”她視線在房間內環繞,掃過衣櫃,掃過床底,又打量了其他可以藏得下兩個人的地方。
南宮導乜了她一眼,將修煉的秘籍收進黑色儲物戒裡,脫了鞋,翻身上了床榻。
黎諄諄愣住:“你就藏床上?”
南宮導伸手放下床頭上層層疊疊的白色帷帳,語氣淡淡:“她想抓的目標又不是我。”
就算是抓到他,大不了就再死一次,他之前被蜘蛛吃,被劍削成片,早就死出經驗了。
黎諄諄看見他那副無所謂的模樣,喉間一哽,竟是無法反駁他。
南宮導還沒剛躺下,白紗帷帳忽然被掀開,緊接著榻上一沉,便看到她坐在了床榻上,甩開兩隻從樓下偷來的繡花鞋,翻身上了榻。
黎諄諄邁過他,躺了進去。
兩人並排躺在被窩裡,雖然都穿著衣裳,南宮導卻覺得很奇怪。他扭過頭看她:“……你乾什麼?”
沒等他繼續說下去,黎諄諄伸手將食指抵在了他唇上:“噓。”她嗓音壓得極低,往他身側靠了靠,貼著他的耳廓輕聲道:“董謠好像上樓了。”
南宮導畢竟多少有些修為,耳力比她強多了。他分辨出外麵的腳步聲不是女子的足音,踏步時微微發沉,應該是鹿靈城裡的哪個客人。
他側眸看著她豎起耳朵仔細聽的表情,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南宮導學著她的樣子,壓低嗓音,用著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問:“你不是跟張淮之在一起?”
“走丟了。”錯失了一個增進感情的好機會,她微微有些失落,語調都低了幾度,“你怎麼躲到這裡來了?”
南宮導道:“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看書。”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臉,盯得黎諄諄想忽略都做不到。
“我又不是書。”她抬手按在他的下頜上,將他的臉扳正回去,“彆這麼看著我,瘮得慌。”
南宮導喉結滾了一圈,闔上眼,輕聲笑了起來:“黎諄諄,你是真不把我當個男人看。”
“什麼意思?”她問出口,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抿了抿唇,“你跟他們又不一樣。”
他似是來了興趣,問她:“哪裡不一樣?”
黎諄諄道:“當初談了三年,我喝醉了送上門你都不碰。”
以至於她曾經一度以為南宮導是個gay。
南宮導聽到這話,低低道:“我是人,不是個牲.口。”頓了頓:“那時候你還小。”
黎諄諄比他小上一歲,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才十六歲多點,就算是到他倆分手的那一年,她也不過剛剛十九歲。
親歸親,抱歸抱,南宮導從未想過再進一步越雷池。畢竟他不喜歡黎諄諄,負不了責的事情他不會去做。
“我現在也還小。”她翻了個身,在兩人之間留下足以填下半個人的空隙,“希望你繼續做個人。”
南宮導看了她一眼。
黎諄諄背對著他,青絲如瀑散在玉枕上,那紅紗之下的肌膚似雪似霜,細網所織的輕紗仿佛綻放在雪地裡的玫瑰,烈焰般焚燒著。
他唇線緊繃成一條線,垂下的睫毛顫了顫,也側過身去,背對著她的背,不敢再多看她了。
兩人默契地保持著沉默,直至南宮導聽到了房間外,樓梯上來自董瑤的腳步聲。
好巧不巧,他們兩人藏身的這間屋子就在樓梯旁左手邊的第三間,若是董瑤挨個推門,這間房大概要首當其衝被推開。
黎諄諄也聽到了聲音。
她現在幾乎可以確定下來,董謠夢裡的那個她,不是真正的她,而是她剛剛用符紙變出來的假人。
若不然董謠早就直接衝上二樓了,怎麼會在樓下耽擱那麼長時間。聽董謠那踩得蹬蹬響的腳步聲,大概是因為被她戲耍了一通,現在正惱火著。
黎諄諄翻過身來,也顧不上什麼麵不麵子,一把攥住南宮導的手臂,低低的嗓音中帶著些許哀求:“幫幫我……”
*
正如黎諄諄所料,董謠直奔著預知夢裡黎諄諄的藏身之處而去,卻在衣櫃裡發現了一個毫無生氣的假人。
她又氣又惱,但冷靜下來後,董謠便繼續在青樓內搜查起來。
董謠還有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既然黎諄諄能將假人藏在這裡,便也證明了黎諄諄現在就藏身在青樓裡,還沒走遠。
她將整個大堂都翻了一遍,在東西南北四個角的房間裡都發現了假人,眼看著時間越來越少,董謠不禁有些著急了。
她蹬蹬踩著樓梯上了二樓,一眼掃過去,二樓這一排約莫有十二三間房,她幾乎想都沒想,朝著左手邊就近推開了其中一間。
屋子不大,能藏身的地方更是一目了然,房梁上,屏風後,床底下,衣櫃裡,董謠像是一陣風似的,將藏人之處掃了一遍。
這屋子裡沒有,董謠轉身推開了左手第二間。這一次,她一抬頭便在房梁上看到了張淮之,兩人四目相對,氣氛略有些尷尬。
董謠攥了攥手中的鳥哨,收回視線,將屋子裡其他能藏身的地方都搜查了一遍。
倒是沒想到,黎諄諄竟然沒跟張淮之藏在一起,她方才數數的時候,分明聽到黎諄諄說了一句什麼——你們看著藏,我跟淮之哥哥先走一步。
董謠自然不會讓張淮之去死,這正是她挽回自己形象的好機會,她臨走前又看了一眼張淮之,而後不動聲色將房門掩好,走了出去。
在董謠推開左手第三間房門的時候,南宮導倏而起身,褪下上半身的衣袍,在帷帳內壓在了黎諄諄之上。
黎諄諄隻怔了一下,便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他是要誤導董謠,讓董謠以為這房間裡的人是青樓裡的客人和妓子。
她本來說讓南宮導幫幫她,是替她去死一死,卻沒想到他的腦回路竟是這般。
南宮導撕開了烈焰般火紅的輕紗,他將被褥扔到一側,微微俯下身,用著低不可聞的嗓音:“叫。”
黎諄諄又沒有經驗,哪裡知道該怎麼叫,她無措地看著他,張了張嘴:“我不會……”
黑白分明的眼眸,望著那大片雪白細膩的膚,南宮導輕吐出一口氣,掌心攥住她的手臂抬高,薄唇貼在修長的頸上,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