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眉:“你往裡下毒了?”
“……”他被氣笑了,身子一顫,牽扯到傷口撕心裂肺的疼,連呼吸都緩了緩。
雖然這是黎諄諄下意識地反應,但說出口便多了一層說笑的意思,他要真想讓她死,她早就沒命了。
她拿起被拆分好的酥皮鴨,咬了一口,讚歎道:“有點涼了,不過比在店裡吃得還好吃。”
南宮導看著她滿足的神色,揚了揚唇畔,緩緩吐出幾個字:“那是你餓了。”
黎諄諄難得沒有反駁他,她一邊吃,一邊道:“你以後要是愛上誰,那個人肯定會很幸福。”
這是她真心話。
他們在一起的那三年,南宮導從來沒喜歡過她,卻事事做得周全,讓人挑不出錯處來。
不愛況且如此,假若他喜歡上哪個女孩,那他一定會對那個人很好很好,比曾經對她要好百倍、千倍。
南宮導聽到這話,隻是扯了扯唇。
‘愛’本就是一種累贅的情緒,它會讓人忘記原本的自己,它會讓人失去控製,被他人輕易左右,不再冷靜,不再理智。
他的人生中不需要這種多餘的東西。
這一輩子能左右他內心的,隻有他自己。
黎諄諄吃東西很快,這是在末世練就的本領,吃完那一隻酥皮鴨,她又拆開其他的油紙包,還有涼拌豬耳朵,香辣鴨翅膀等方便攜帶的熟食。
待她吃完,就著水袋喝了兩口水,又撚了兩塊甜而不膩的梅花糕作為收尾。
全程南宮導都沒再說一句話,他疼得幾乎無法出聲,燒得腦子裡像是塞了團棉花,腦袋,喉嚨隱隱劇痛,兩隻受傷的腳底更是火燒火燎紮人的疼。
這漫長等待死亡的過程,煎熬又難捱。
“黎諄諄……”南宮導艱難地開口,嗓音低得似是鵝毛飄在地上,輕不可聞。
黎諄諄吃飽喝足,用帕子擦了擦嘴,倚在他身側,貼近了他唇畔:“你說,我在聽。”
他睫毛顫了顫:“……給我,一個痛快。”
黎諄諄將手搭在他的鬢發間,勾起一縷發,輕聲道:“見血了我不好收拾。”
她的聲音溫和又殘忍。
這屋子裡到處透著詭異,若是借助外力了結了他的性命,難免會見血。
“若不然,我可以用腰間衿帶勒死你?”黎諄諄想了想,又出聲否決,“但那死相太醜了,我見了要做噩夢。”
“或者用枕頭悶死你?但我也不知道多久能悶死一個人,萬一我鬆開枕頭,你還活著,那豈不是要再遭一次罪?”
見她越說越離譜,南宮導本就蒼白的臉更顯慘色,他忍痛打斷她:“還,有沒有……止疼藥?”
他每一個字都說得吃力,黎諄諄在係統欄裡翻了翻,搖頭:“一吃安樂丹,什麼止疼藥都不管用。早就讓你死,你偏要捱到現在活受罪。”
“那……”南宮導倏而急促地咳了兩聲,他咳得乾澀的唇瓣撕裂開,顯出一絲殷紅之色,“……給我跳支舞吧。”
黎諄諄不太能理解他的腦回路,明明方才還想著怎麼了結要個痛快,現在又忽然想要看她跳舞。
“看什麼跳舞,我不……”
沒等她拒絕,聽到他低不可聞的嘶啞聲:“就……當作還我救你的人情。”
南宮導說的人情,便是他在董謠找來的時候,替她在屋子裡打掩護,幫她躲過董謠的人情。
黎諄諄默了一瞬,站起身來。
她大學主修中國古典舞,對身體的柔韌度和協調性都有極高的考究要求,如今過去了八年多,她再沒跳過舞,隻餘下學舞時留在腦海中的往昔記憶。
沒有樂聲,稀稀落落砸在窗邊的雨音便成了她的伴奏,那些往日行雲流水的動作變得生澀,卻依舊蹁躚優雅。
她玉足輕點,抬腕斂眉,纖軟的雙臂隨著飄動的衣袂揚起又落下,盈盈細腰柔若無骨,任水墨般的長發肆意流瀉。
南宮導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眼前翩然的身影仿佛與多年前站在舞台上的那個她漸漸重合。他恍惚著想起她曾說過,她要做舞台上最亮的那一顆星星,讓人移不開視線,入目四下無他人。
他想,她如今確實做到了。
他的視線貪戀地留在她的眉眼上,那肝腸寸斷的疼痛似乎也變得不值一提了……隻要再多看兩眼,隻兩眼。
直到南宮導咽氣的那一刻,他想,原來世間最好的止疼藥是黎諄諄。
黎諄諄一共跳了三支舞,待她停下來的時候,南宮導的屍體還尚有餘溫,隻是因為房間內寒冷,他的四肢變得微微僵硬。
她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見他沒了氣息,剛要收回手去,視線卻無意間瞥到了他被血浸透的薄唇。
“他這是……”黎諄諄手指碰了一下他的唇畔,便溢出一絲蜿蜒的鮮血來,“咬舌了?”
倒是死得沒見血,死相也不滲人。若是稍不留意,她或許會以為他是高燒不退,活活燒死了。
儘管如此,她對著屍體還是有些發愁。
26忍不住感歎:“倒是個狠人,安樂丹止疼效果失效了,他就這麼硬生生往下咬,也不嫌疼。”
說罷,它又忽而想起了先前南宮導一開始被召喚到蜘蛛窟裡喂蜘蛛的時候,那個時候黎諄諄沒有給他吃安樂丹,他便是自己硬抗了六百多次被蜘蛛吞食分屍。
何止是狠人,這簡直是個狼滅——比狼人狠了不止一兩點,還橫。
黎諄諄抱著腿在他身邊坐了一會,許是因為剛剛跳舞出了些薄汗,她一時間倒是沒覺得太冷,隻是感覺有些無聊。
她撿起地上還未關合的黑色儲物戒,本是想將水袋裝回去,卻在南宮導的儲物戒裡,看到了三根被搓起來的頭發。
迎著那夜光珠的光芒,黎諄諄細細打量了幾眼,而後挑起眉,在地上畫了個圈。
空氣被撕裂開一個刺眼的洞,南宮導似乎做好了被她召喚的準備,沒再像先前那般狼狽地摔出來,他足下穩穩落地,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
黎諄諄將指間攥著的三根青絲遞過去:“請問,你儲物戒裡藏著的這三根……是我的頭發嗎?”
他短促地發出一聲輕笑,拉開長椅,不疾不徐地坐了上去:“是不是又怎樣。”
那言外之意,好像在說:難不成因為這三根頭發,你就覺得我暗戀你嗎。
黎諄諄發現,活著的南宮導果然不如死了的南宮導更讓人相處愉快。
她將那三根頭發,連帶著皮水袋一起扔進了黑色儲物戒裡:“不怎麼樣,你去把地上的屍體收拾乾淨。”
南宮導挑眉看她:“收拾到哪裡去?”
“隨你,藏在床底下也行。”黎諄諄有預感,他們在這間房裡根本住不到第二晚,不是君懷殺了他們,便是他們抓住君懷。
她從儲物鐲裡翻出生發水扔給他,提醒道:“彆忘了把衣裳褪下來換上。”
這是南宮導第二次從死人身上扒衣服,特彆是那個死人就是他自己。這種感覺很奇妙,像是在做夢一般。
有了前一次的經驗,南宮導很快就換好了衣袍,整理好了頭發。隻是腳底下的傷勢有些難辦,他象征性地撕下床側的帷帳,在自己腳上裹了幾圈,又在屍體上沾了沾血。
還未剛收拾好屍體,黎諄諄似是要跟他說些什麼,卻被屋外倏忽傳來詭異的哭聲震住,她蹙起眉:“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聽到了。”南宮導本是準備走到浴桶旁洗洗手,剛一站定,卻發現那浴桶裡的清水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下變得猩紅渾濁,便像是血一樣黏稠鮮紅。
屋子裡倏忽響起短促而銳利的一聲低呼,他正要轉過身子,便看到黎諄諄蒼白的臉。
沒等到他問出那句“怎麼了”,南宮導發現屋子裡的一切陳設擺件都變了。
床和桌椅櫃子都是用人的骨頭架拚裝上的,床上的枕頭變作骷髏,地上鋪的是幾十張人的頭皮縫製,連帶著烏黑長發的地毯,而照亮整間寢室的夜明珠,竟然是人的眼珠子。
再就是那桌子上擺放的飯菜,都是用人的內臟和各個肢體器官炒出來的葷菜,鮮血淋漓,看起來滲人極了。
儘管黎諄諄對這些東西已是有了免疫,也禁不住它們突然冒出來嚇她。
她心跳亂了節奏,神色微微恍惚,還未反應過來,周身已是被淡淡的玉龍茶香包裹。
南宮導抱住了她,掌心在她後背輕輕拍了兩下,似是安撫:“都是假的。”
隻聽見“吱呀”一聲,原本緊緊閉合住的房門忽而自己打開,黎諄諄清晰地聽到了來自各個房間內傳出的尖叫。
她脊背發涼,心底慌了一瞬,又很快壓了下去,嗓音微微發顫:“南宮導,你還欠我七十萬。我要是死在這裡,你記得把錢打我媽卡裡,不許耍賴……”
“有我在。”南宮導低聲打斷她,“不會讓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