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這真言符在正常情況下,其實對魏離這般修為的修士根本不起作用,隻要他發現符咒存在,稍一催動靈力,符咒便會破碎失效。
關鍵就在此處,如今的魏離就算發覺了真言符的存在,他也不敢催動靈力破符。
南宮導將符紙收好,抬著一條腿,蹦蹦跳跳離開了。
黎諄諄掐著時間,見他快要到魏離身後,轉身走回到張淮之身邊。她對著周圍或是啜泣,或是乾脆癱軟在地上一振不撅的人,揚聲嗬斥道:“你們都在做什麼?就這般萎靡不振等死?”
她麵色沉靜,連語氣都聽不出起伏波瀾,仿佛率兵在前,發號施令的將領。
張淮之似是被她這從未見過的一麵震住,他怔怔望著她,聽到她冷靜的聲音:“我來這裡不是為了送死,那你們呢?你們想死在這裡,連埋骨之處都沒有嗎?”
空氣仿佛凝結住,不知是誰低聲自嘲地笑道:“想活著又如何,這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不過是徒勞罷了。”
“試都不試,你怎知是徒勞。”黎諄諄反駁他,她看了一眼南宮導的方向,繼續拔高音調,“我們要找到君懷,首先要知道君懷長什麼樣子,其次便是君懷與鹿鳴山掌門有什麼過節,怎麼偏偏在此時劫走了掌門之女。”
說罷,她還要跟他們互動,問了一句:“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黎諄諄怕無人應答,用胳膊杵了杵身旁的張淮之,張淮之如夢初醒,恍然回過神來,配合道:“有道理。”
人們本就習慣於隨波逐流,有一人應了,那些沒有主意,慌了人心的弟子們便也陸陸續續應了起來:“這姑娘說得對,我們不能坐以待斃,總要去想想法子!”
接著便有人問道:“可我們也不知道君懷到底長什麼樣呀,更彆提什麼過節不過節了,掌門壓根就沒說過。”
黎諄諄道:“雖然我們不知道,但鹿鳴山掌門的首席弟子魏前輩,必定是清楚其中原委。”
幾乎是這話音落下,南宮導出現在魏離身後,狀似不經意地拍了一下魏離:“魏前輩,我表妹叫你呢。”
沒等魏離反應過來,黎諄諄已是自然銜接上了南宮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還請魏前輩為我等解惑,君懷到底是何方人物,與鹿鳴山掌門如何結怨?”
話音落下,魏離感覺自己的嘴好像不受控製了一般,下意識想要作答。他連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過短短一瞬之間,就察覺到了自己被人下了符咒。
或者說,早在南宮導掌心裡的真言符拍在魏離肩上的那一刹,他便意識到了不對勁,但兩人的配合簡直天衣無縫,沒等到他作出反應,黎諄諄已是問出心中疑惑。
若是擱在平時,魏離根本不屑這般雕蟲小技,他微微催動靈力便可破符。
但今時不同往日,他身陷危難,不可動用靈力破符。偏偏南宮導的手像是旱在了他肩上,他動也動不得,想要伸手去揭下符咒也不現實。
魏離的臉色有些難看,這真言符威力並不大,卻很惡心人。假若他不回答黎諄諄的問題,又不能破符,便會感受到鑽心撓肝的癢意,並且這種感覺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重。
直到人忍不住笑出聲來,而後嘴巴就會控製不住地吐出真言來。
若是疼痛便也罷了,偏是作癢,魏離最是怕癢了。黎諄諄在心裡默數了三十秒,隻見魏離眼睛溢出淚水來,臉頰憋得通紅,終是熬不住鬆開了手。
他拍著大腿,仰頭大笑,在眾人灼灼的視線下,含著淚咬牙切齒地回答:“君懷曾是鹿鳴山的王,內城三大家族從人界搬遷至修仙界來,看中了鹿鳴山地大物博,靈力充沛,便想在鹿鳴山上修宗建派……”
鹿鳴山之所以叫鹿鳴山,乃是因為山上生靈大多為鹿蜀一族,而君懷則是鹿蜀一族的王。
當初以潁川荀氏為首,帶著範陽盧氏和清河崔氏三大家族同上鹿鳴山,他們意圖在鹿鳴山上修宗建派,卻遭到鹿蜀王君懷的阻攔。
三大家族在人界有錢有勢,不過是為了尋求長生不老之道,才將一部分家族嫡係血脈遷至修仙界,想要建修宗門,揚名立萬。
誰知剛開始落戶就遭到君懷的阻礙,三大家族起先還想與君懷議和,無論是錢財還是美人酒色都願奉上。
但君懷根本不吃這一套,他將送來的東西齊齊還了回去,並警告他們,若是三天內不離開鹿鳴山,便會動用蠻力驅趕他們。
三大家族不論在何處都受人尊敬,到此處被一個生靈落了顏麵,心中難免積怨。
潁川荀氏家族的幕僚便出了個餿主意,讓三大家族先在明麵上應下君懷的要求,並提出臨行前想與君懷飲酒暢談,了解一下附近還有哪個山頭適合開辟宗門。
私下卻讓人花重金請來魔修,動用歪門邪道的術法,在邀約飲酒之處設下重重險陣。
君懷從化靈起便從未出過鹿鳴山,自不知人性險惡。他以為三大家族聽了進去,願意搬遷至其他地方,便同意赴約,順帶還認真研究了一夜,為他們尋找合適建立宗門之處。
結果一腔真情付諸東流,君懷被困在陣法之中,掙脫不開。三大家族又付給魔修一筆重金,讓魔修在君懷身上下咒,將君懷剝骨抽筋,剔除鹿靈,如同喪家之犬一般鎮封在鹿鳴山上的禁地之中。
君懷莫名失蹤,鹿蜀一族沒了王,輕易被三大家族誆騙。他們許諾鹿蜀一族,隻要它們同意他們在鹿鳴山上開辟宗門,他們願傾儘財力和人脈,幫它們尋找失蹤的王。
它們相信了他們,三大家族便就此搬遷至鹿鳴山。不出數年,鹿鳴山上的宗門便小有名氣,但潁川荀氏家主的野心絕不止於此。
聽聞鹿蜀一族身上的鹿角煉製成丹藥,可以增進修為,鹿皮則佩之宜子孫,鹿血更是滋陰補陽,延年益壽的妙藥,他們開始暗無聲息地大肆捕殺山野中的鹿蜀。
直至鹿蜀一族,於鹿鳴山上滅絕蹤跡。
潁川荀氏家主又將目光盯上了鹿鳴山上靈性十足的小動物,他們專門聘請狩獵人捕捉生靈,再由專人將它們馴服。
聽話的生靈便馴化成靈寵售賣,不聽話的生靈便宰殺食用,又或是將它們放在一起,逼著它們自相殘殺,以此震懾其他靈寵。
而後三大家族再以‘人寵共處,同進同退’的宗門特色,吸引來一大批喜愛靈寵的修士。
三大家族做了太多陰暗齷齪見不得光的事情,他們需要從內部挑選出一個合格聽話的傀儡掌門。
而如今的鹿鳴山掌門,便是潁川荀氏家族中,曾給三大家族出謀劃策困住君懷的那個幕僚。
他得知潁川荀氏家主對他小女兒有意,連夜將小女兒送到荀氏家主的床榻上去。荀氏家主全了他的顏麵,迎娶他的小女兒為妻,還推舉他成了鹿鳴山的掌門人。
鹿鳴山便在三大家族和鹿鳴山掌門的齊力合作下,將宗門日益壯大,直至當年黎殊隕落後,已是發展成了五嶽六洲第一宗門。
直到數百年前,君懷不知如何破除了那魔修設下的法陣,從陣法中逃了出去。
鹿鳴山掌門這些年一直在暗中尋找君懷的下落,無奈君懷藏得太深,他們根本無從下手。
當魏離難以自控,將隱匿了多年的真相吐露出來時,在場的三十多人都忘記了將死的恐懼,他們沉默著,臉上的神色各異,不知在想些什麼。
早是在寶靈閣上,26轉述了那封君懷留給鹿鳴山掌門的信時,黎諄諄便已是有所預料。
此時聽到這些真相,她仿佛將一切都串聯了起來——鹿鳴山腳下連年不斷的陰雨,鹿鳴山掌門和三大家族家主聽聞掌門之女被劫走時的驚恐,以及鹿靈城,召靈節,還有那些扭曲人性的遊戲規則和聲聲不絕的鹿鳴。
大抵鹿靈城就如同南宮導一開始所言,不過是個幻境,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
又或許鹿蜀一族除了君懷,其餘族人已是被三大家族趕儘殺絕了。所謂的召靈節便是以修士之血,召撫那些因人性貪婪而滅絕的鹿靈族人們。
至於那些遊戲,黎諄諄想,捉迷藏的鬼可能對應著三大家族聘請的捕獵者,而那些隻能躲躲藏藏的人們則是對應著被獵殺的鹿蜀族人。
還有違反遊戲規則的人,對應著那些不被馴服就要被屠殺的生靈;被蒸屜蒸熟的人,對應著被宰殺後流動到市場上售賣的生靈;在鐵板上苦苦掙紮的人,對應著被逼著自相殘殺,以儆效尤的生靈。
鹿鳴山下的雨不是雨,而是那些生靈們臨死前流淌下來的淚水。屋子裡浴桶裡的水也不是人血,那是生靈們被宰殺時蜿蜒一地的鮮血。
伴隨著那淒厲空靈的鹿鳴聲,君懷冷淡的嗓音再次傳來:“你們的時間不多了。”他好似輕笑了一聲:“從現在開始倒計時。五十,四十九……”
他的聲音從四麵八方響起,仿佛山穀中的回音,黎諄諄心弦緊繃起來,掌心微微攥住。
她未曾見過君懷的模樣,想必君懷也不會以真麵目示人。
黎諄諄回想起從踏進此處,到現在以來發生過的一切。假如鹿靈城所有人都是君懷虛造出來,迎合召靈節的npc,那君懷可能就偽裝藏匿在那些npc中。
她印象中與他們接觸過最多的人是那位老者,其次便是剛剛在房間裡,給她送飯的侍從。
26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可能是那個老者,他看起來不像個隻會說台詞的假人。”
黎諄諄卻不這麼認為。
就算老者不是npc,但她卻覺得那個給她送飯的侍從更可疑。
侍從問她是不是在擔心意中人。
可侍從怎麼知道南宮導是不是她的意中人,還在之後的對話中,特意提到了南宮導喜歡她,願意為她去死?
黎諄諄記得,南宮導吹響鳥哨,跟她表白的時候,那苞米地內外,除了張淮之和董謠兩個人,便隻有天上追逐著鬼的白色鳥兒看到了那一幕。
是鳥兒告訴了侍從,還是那侍從本就是鳥兒變幻,侍從又為何要多嘴詢問那一句——你是不是在擔心你的意中人?
君懷的倒數還在繼續:“十,九,八……”
黎諄諄咬了咬牙,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南宮導,掏出一張火符朝著他疾奔而去。
她一把奪過魏離腰間的佩劍,將火符貼到劍刃上,望著盤旋在空中的鳥兒,遞給南宮導:“能不能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