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也可以說,當黎諄諄命令他住手的那一刹,南宮導便已經輸得一敗塗地。
他闔上眼,期望自己就這樣死去。
可隨著廢墟晃動的聲音,她的氣息漸漸近了。黎諄諄停在了他的身前,手指似是觸了觸他胸口上的青鋒劍,而後嘶啞著嗓音喊道:“十七師尊,救救我表哥……”
班十七比他想象中來得還要快,不知道拿了什麼東西,用手掰開他的唇齒,囫圇著倒進了他的嘴裡。
南宮導沒有死成。
他被幾個裁判一起抬下了擂台。
這也意味著,張淮之勝了。
聽著擂台上傳來的鼓聲,他厭煩地閉著眼睛,而後他又嗅到了黎諄諄的氣息。
大抵是班十七正在為張淮之處理傷勢,黎諄諄便抽空來看他了。
但南宮導不想理她。
黎諄諄也沒有說話,從係統欄裡兌換了一顆止痛的安樂丹,掐著他的下頜想要將丹藥喂到他嘴裡,他卻彆著一股勁不張口。
“你鬨什麼彆扭……”她纖細的指叩在他唇上,從唇縫中試圖找到撬口,“你若是殺了張淮之,我怎麼回家?”
南宮導不說話。
她不知道他沒有下死手,朝著張淮之命門揮下的那一劍不過是聲東擊西,隻是想要趁著張淮之回擊他時,悄然改變劍刃的軌道,用劍氣將張淮之掀飛出去。
黎諄諄不相信他,她認為他會殺紅眼,失去理智趁機除掉張淮之。既然不相信,縱使他解釋了,她也仍然不會信他。
而且她本就希望張淮之贏,如今張淮之贏了,過程如何又有什麼重要?
黎諄諄掰不開他的齒關,掌心在他下頜上重重拍了一下,惱火道:“張嘴。”
南宮導違背不了她的命令,他動作略顯僵硬地微微啟唇,感覺那丹藥被扔進了舌頭上。而後她手動合上了他的嘴,另一手貼在他頸上,捋著他的喉結往下順。
“不許自儘。”黎諄諄丟下這一句話,便又折回去看張淮之了。
方才擂台上兩人打鬥的動靜實在太大,大到高台上對弈的諸位掌門,早已經沒了心思下棋,目光一瞬不瞬盯著下方的兩人。
鹿鳴山掌門期間出去過一趟命人去尋魏離,再回來時,見所有掌門都目不轉睛看著下方,他便也看了過去。
這一看,他就注意到了台上的張淮之。
張淮之曾跟著黎諄諄一起護送荀夫人回城,不論是參加接風宴會時,還是去私泉泡湯時,他都守在一旁。
但由於魏離先前撒了謊,鹿鳴山掌門並不知道張淮之也進過君懷幻境,是聽到秘密的幸存者之一。
便是因此,那日泡私泉時,鹿鳴山掌門沒有對他下毒手。本意是想等殺手殺了黎諄諄,栽贓嫁禍到君懷身上後,也好讓張淮之做個見證人,出去傳遞一下黎諄諄的死因。
誰料黎諄諄是死在私泉上了,而張淮之卻攜同那鎖妖塔內的鹿蜀族人一起消失了。
鹿鳴山掌門本來還在暗中尋他,想不到他竟是自投羅網,來報名參加了宗門大比。
原本就因為魏離棄賽失蹤而不安的心情,在看到張淮之後,漸漸轉為焦灼。
鹿鳴山掌門便凝著眉頭,一直看到南宮導被青鋒劍貫穿胸口,一直看到那本該躺在荀家老宅裡的冰涼屍體,變成了活生生的女子,倏而出現在了擂台上。
他這才明白過來,他不但受魏離欺騙,更是被黎諄諄擺了一道——她根本就沒有死,而死在荀家老宅私湯裡的那人,不過是她的障眼法罷了。
內城兩大家族的家主,在發現黎諄諄的存在時,幾乎同時向鹿鳴山掌門看來。不止是他們,還有五嶽宗門的各個掌門也在看他。
那日五嶽宗門的各掌門也陪同著黎諄諄一起泡了私泉,他們是親眼看到了黎諄諄屍體的證人。可明明已經死透了的人,卻重新出現在眾人麵前,不可謂是蹊蹺詭異。
鹿鳴山掌門慌了一瞬,麵上仍是強裝鎮定:“看來此事背後另有乾坤。”他隻道了這麼一句,並沒有將黎諄諄喊上來問話的意思。
“此事稍後再議,如今天色不早,還須將宗門大比儘快比完,先決出勝負來。”
他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扭頭看向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荀夫人:“南風,你夫君去了何處,我找他有些話想問。”
荀夫人低下頭:“女兒不知。”
“不知不知,一問便是三不知!”鹿鳴山掌門強忍著怒火,“那是你夫君,你竟是連他去了何處都不知,天底下可有你這般為人婦的女子?”
他平時裡在外人麵前,極少斥責荀夫人,大抵是此時亂了陣腳,慌了心神,竟是也忘記偽裝了。
話一說出口,感受到其他人望過來的目光,鹿鳴山掌門便有些悔了。
但他知道荀夫人向來性子軟,即便他斥責錯了,她也不會當眾駁了他的顏麵,必定還會顧忌著他長輩的身份,給他一個台階下。
鹿鳴山掌門等著荀夫人說話,她慢騰騰地抬起頭:“父親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出嫁後,你日日將三綱五常掛在嘴邊,道是夫為妻綱,出嫁從夫,我理當事事順從夫君。”
“我不過是聽從了父親的話,怎麼現在反倒成了錯?”
荀夫人直直抬著眼眸,迎上鹿鳴山掌門的眼睛,這是她往日從來不敢做的事情,如今做起來倒也從容不迫。
他怔愣了一瞬,大抵是沒想到荀夫人不光不給台階下,竟還當眾頂撞她。
父女之間的氣氛略顯尷尬,見鹿鳴山掌門沉著臉,五嶽掌門不知是誰先開口:“荀公子怕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左右快要結束了,待到宗門大比後再尋他也不遲。”
“沒錯沒錯!你們快看底下,那三號劍修也是厲害,傷成這般模樣還強撐著上了擂台。”
話音落下,眾人被吸引了目光,不約而同朝著張淮之看去。
各個修派的比試已是結束,如今隻剩下劍修、醫修、丹修、音修和符修比試中的最強者上擂台進行最後的混戰。
符修勝者是黎諄諄,劍修勝者是張淮之,醫修勝者出自天山,而丹修和音修勝者則出自鹿鳴山。
約莫是張淮之傷的太重,天山和鹿鳴山的幾個修士看起來有些蠢蠢欲動。
往年的混戰總是結束得很快,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混戰已是結束,而勝利者永遠是一成不變的劍修。
今年的劍修受了重傷,這也就意味著他們醫修,丹修,音修也有了更多可以爭奪勝利的希望。
裁判擂鼓後宣布比試規則:“醫修、丹修和符修可在一炷香的時間內,用擂台上擺放著的原材料自由發揮,製作出任意藥粉、丹藥或符咒。”
“但需要注意,比試中禁止使用修仙界不允許出現的禁術,並禁止使用暗器……”
“劍修和音修可在一炷香時間內,擦拭兵器,調整樂器,等待比試開始。比試開始後,不設任何形式攻守,在擂台上站到最後者即勝出。”
裁判口中的‘不設任何形式攻守’便是指,醫修可以利用自己在一炷香內製作出的藥粉攻擊其他人;丹修可以服用自己現場製作出的丹藥增進修為,在短時間內將法力提高到一個新的高度;符修則是可以畫出任意不含禁術的符咒,以備比試時使用。
當一炷香燃儘後,比試正式開始的那一刻,裁判不管他們是用藥,用丹,用符,還是用劍,用琴,最後站在擂台上沒有掉下去的那個人就是宗門大比的勝利者。
待裁判音落,掌心一揮,便有人在擂台的桌子上燃起了一支長香。
黎諄諄瞥了一眼桌上的符紙和朱砂,將視線慢慢移向倚在擂台一角上的張淮之。
以張淮之現在的狀態,並不適合繼續參加混戰。不出意外的話,待混戰開始,鹿鳴山的丹修和音修會率先聯手對付張淮之,在淘汰掉張淮之後,再逐一擊破她和天山的醫修。
也就是說,鹿鳴山的丹修會將自己在一炷香時間內煉製出來的丹藥,直接給同門的音修服用。
這樣音修的修為在短時間內增進,便可以利用琴音攻擊重傷強撐的張淮之。
至於她和天山醫修,他們不出自一個宗門,自然不會齊心協力。那麼鹿鳴山的丹修和音修,與他們對上,便相當於是二對一,贏得宗門大比的概率也翻了一番。
黎諄諄斂住眉眼,以食指蘸著清水和朱砂,在符紙上勾畫了起來。
她身邊立著的人就是天山醫修,大抵那女子也是清楚鹿鳴山丹修和音修的心思,忍不住湊近與她搭話:“那三號劍修是你夫君嗎?”
裁判並沒有說過不讓修士們交流說話。
黎諄諄聞言,並未抬首,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天山醫修壓低了嗓音:“六號劍修是你的表哥?”
黎諄諄手上的動作一頓,挑了挑眉,側過頭看了過去:“你到底想說什麼?”
“實不相瞞,你與我一個同門師姐長得甚是相像。”天山醫修道,“我那師姐有一個未婚夫……前未婚夫,他讓我問的。”
她倒是也實誠,直接將花危賣了出來。
沒等到黎諄諄重複一遍“你認錯人了”,便聽見那醫修繼續道:“千年前,每每宗門大比時都是黎殊師姐贏,後來她封印魔頭隕落了,便換成了鹿鳴山的魏離贏。”
“我自知人微力薄,但也想好好比上一場,重新奪回五嶽六洲第一宗門之稱。”
“倘若姑娘不嫌棄,可否與我合作,我們二人先聯手對付了鹿鳴山的音修和丹修,待淘汰了他們,我們再光明正大比上一場,決出個勝負來。”
儘管天山醫修看起來誠懇,黎諄諄卻隻是笑了一聲:“我憑什麼相信你?”
這一句話將天山醫修問得啞口無言。
她猶豫了一下:“你要是不信我,我可以發誓!”修仙界最看重誓言了。
“若發誓真那麼管用,天底下得死多少男人。”黎諄諄繼續畫著符,“多謝你的好意,我隻相信我自己。”
言外之意,便是婉拒了天山醫修的提議。
26忍不住勸她:“其實跟天山醫修聯手也未嘗不可,如今張淮之傷得那麼重,他是保護不了你了,你總不能一對三……”
黎諄諄一言不發地埋著頭,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在那一支長香燃儘之前,她已是畫出了三十多張符咒。
而且基本上這些符咒都沒有重複,足夠她應對不同的危機。
她說,我隻相信我自己。
黎諄諄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她不會將決定自己生死的權利交給彆人。
隨著三聲鼓響,那擂台上的桌子被裁判撤掉,混戰開始了。
黎諄諄早早便行至張淮之身旁,他身上的傷勢比起南宮導也好不到哪裡去,再加上先前的舊傷,他連站穩腳步都很難做到,隻能倚靠在擂台邊用金子打造的圍欄上。
那身喜服被劃得破爛,與其說是衣裳,倒不如說是紅色的爛布條子掛在身上,白色褻衣被血暈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不知是不是失血過多,張淮之的臉色和唇色皆是煞白,甚至還隱隱透著些青,便像是個死人。
黎諄諄握住了他的手:“淮之哥哥,再堅持一下,我會保護好你。”
她音落,便緊接著對26問:“他什麼修為了?”
它答道:“已是大乘期了。”
黎諄諄心跳似是加快了些,又很快歸於平靜。
既然是大乘期了,那等到宗門大比結束,她便可以想法子取走他的元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