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此言,花危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我們得趕快回去稟報師祖。”
雖然誰都沒有見過那所謂的上古魔種,但天界流傳下來的仙史書上,卻是實實在在記載過上古魔種的存在。
據說魔種一出,世間六界便會生靈塗炭,致使星辰晝夜顛倒,天地重歸混沌初元。
‘重歸混沌’意味著世間不會再存在任何生命,整個六界都將不複存在,回到開天辟地的模糊之時。
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儘管黎殊和花危此時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勢,還是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天山上去。
還未見到師祖,便被花悲撞了個正著。如今的花悲還不是天山掌門,師祖才是。
不過花悲與藹風同為師祖座下之徒,師祖修為又已是渡劫期,再過不了多久便要經曆渡劫期的道天雷,不論渡劫成功與否,那掌門之位總要傳下來給他們其中一人。
花悲見兩人麵上帶血,不由攔住他們:“你們倆怎麼回事?”他瞪了一眼花危:“你不會欺負黎殊了吧?”
花危連忙解釋:“爹你亂說什麼話,我怎麼會欺負黎黎……是我們下山去查看異動時,被魔氣所傷。”
“魔氣?”花悲挑起眉梢,“你小子學藝不精,被魔氣所傷還說的過去。黎殊如今剛剛突破了煉虛期,已是大乘期初期的修為,還有能傷得了她的魔氣?”
說來也慚愧,花悲和藹風都是同輩人,如今不過剛剛煉虛期的修為。而作為小輩的黎殊卻天賦異稟,早早就突破了煉虛期,達到了大乘期初期的修為。
花悲本以為花危是在說笑,但見兩人神色微肅,他不由追問:“到底是什麼魔氣,你們傷得厲不厲害?”
“師叔莫急,我們傷得不重。”黎殊抿了抿唇,“那魔氣有可能來自上古魔種。”
花悲怔了怔:“……上古魔種?”
“我們前去稟報師祖,待回稟之後再細細與師叔詳說。”
她剛要邁步,便又被花悲攔了下:“你們不能去。”
黎殊和花危幾乎是同時出聲:“為何不能去?”
“你們難道不知道師祖正在渡劫期,道天雷隨時會落下……”花悲嗓音冷了些,“若在此時將此事稟告師祖,師祖定要分神分心去處置那魔氣。”
“你們可知渡劫期的天雷意味著什麼?若是挨得過就能飛升成仙,位列仙班得永生。若是挨不過便要灰飛湮滅,元神魂魄儘散!”
此時自是容不得一點差池。
花危忍不住道:“可那若真是上古魔種……”
花悲沉思片刻:“上稟天官就是,這種事情自然有天界來處理。”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就算我們現在稟了上去,待到天官收到消息趕下來,稍稍耽擱幾個時辰,於我們而言就是幾個月過去……”花危並不認可,“萬一那真是上古魔種,幾個月的時間,我們可耽擱得起?”
花悲沉默下來。
半晌後,他看向黎殊:“黎殊,你怎麼想?”
這話表麵上聽起來似是在詢問征求黎殊的意見,黎諄諄卻覺得花悲更像是在甩鍋。
不管黎殊是認同花悲,還是認同花危,隻要她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那後續一旦出了什麼問題,花悲便會說這是黎殊敲定的主意,將自己撇得一乾二淨。
好在黎殊並未直接回答,她遲疑了一瞬,道:“師叔說得有理,師兄說得也有理,隻是茲事體大,我一人也拿不好主意。”
花悲頷首:“那便先如此,你們回去好好休養調息一番,等考慮仔細了再做定奪。”
說是回去休養,黎殊人還未到自己房間,師祖便派人來喊她了。
她擦乾淨臉上的血漬,又仔細整理了衣裙,跟著傳喚她的弟子去了師祖的占星殿中。
道是師祖,其實他還年輕,看起來也就十多歲的模樣,身上比花危多了幾分沉穩清冷感,又比花悲少幾分滄桑磨礪感。
大抵是錯覺,黎諄諄恍神之間,竟是覺得這師祖眉眼中與張淮之有一兩分相像。
回過神來,再看又覺得不怎麼像了。
師祖與黎殊一樣,皆是天賦異稟的修煉者。或許也正是因此,比起花悲和藹風兩個徒弟,師祖更青睞於徒孫的黎殊。
師祖並未看向她,而是微微抬著首,眸光定格在他的星辰圖上:“下山查看得如何?”
黎殊不知如何作答。
她自然也不希望師祖渡劫出現什麼差池,但那魔氣太厲害,若是擱置在山下不管不顧,誰也不知道之後會不會出什麼亂子。
“師祖……”她遲疑著,“您可曾卜算過天相,何時會劈下渡劫的道天雷?”
他淡淡道:“問這個做什麼。”
黎殊又沉默了。
“查探到什麼,便如實道來。”師祖斜睨著她,“我不記得你是個瞻前顧後的人。”
黎殊隻好將在山下看到的一切如實說了出來。
師祖聞言,問了她一句:“你怎麼想?”
同樣的話,花悲也問過一遍。但這話由師祖問來,便沒有了那算計的意味,反而讓人感覺他很看重黎殊的想法。
黎殊沒有猶豫太久,答道:“不論是不是上古魔種,該是先稟告天官,而後作兩手準備,傳信給五嶽六洲各個掌門前來商議,並儘快處決掉此物。”
師祖沉吟著:“將方才所言傳令下去,便說是本座的意思。”
“可師祖正在渡劫期。”她不掩眸中擔憂,“若為此事分神,萬一出了什麼差池該如何?”
“阿黎你要記著,不論何時,天下蒼生始終大於私人情愛。”師祖笑了一聲,揮手示意她退下,“生死自有天定,又何必杞人憂天?”
說是這樣說,待黎殊退下後,師祖便親筆寫下了一封傳位信。
黎諄諄覺得有些神奇,她明明身在黎殊體內,卻可以自由順暢的切換視角,看清楚了師祖在寫什麼。
信紙上一筆一劃寫明,他意欲將掌門之位傳給黎殊。
是了,掌門之位並不是傳給花悲和藹風中的任何一人,師祖早就打算好了人選。
可假若師祖準備將天山掌門之位傳給黎殊,那為何最後坐上掌門位置的人卻是花悲?
事情似乎變得有意思起來。
黎諄諄拉回黎殊視角,發現黎殊回到房間就開始修煉,便直接切換到了花悲視角。
好巧不巧,她在花悲房中看到了在師祖身邊伺候筆墨的弟子。
那弟子將傳位信上的內容說了出來。
花悲原本和氣的麵龐,倏而沉了下來,看起來陰戾滲人。
他早便察覺到師祖偏向黎殊,但他以為即便師祖再偏心,也不會讓黎殊一個女子身擔任天山掌門之重任。
卻不想,師祖已在暗中留好了傳位信,不論渡劫成功與否,那天山掌門的位置都為黎殊留著。
旁的事情偏心便也罷了,這般重中之重的大事,師祖連商議都不商議,就如此倉促定下了人選,真真是沒有將他和藹風兩個親傳弟子放在眼中。
虧他還為師祖著想,擔心師祖為上古魔種之事分神,誤了渡劫飛升的大事。
花悲越想便越惱,他沉下一口氣,揮退了那伺候筆墨的弟子,攥緊的拳頭驀地砸在檀木桌上,竟是生生將檀木桌捶得四分五裂。
黎諄諄總覺得以花悲的性子,不會這般善了。接下來的兩日,她將視角拉到花悲身上,密切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但花悲卻並未作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他日夜修煉,隻清晨時迎著朝陽出去轉一轉,喂喂散養在山中的雞鴨,便溜達著回了房間繼續修煉。
若非說他有什麼異樣,那便是他一個劍修,卻稟燈鑽研起了陣法結界如何布防、破除,以及符修的畫符秘籍。
而這期間黎殊以師祖名義通知過五嶽六洲各個宗門,各宗門掌門人前往天山,一開始還算積極地商議如何處置此物,但在下山親眼見過那染著魔氣的石頭後,他們便變了個態度。
一個個都說,這魔物出自天山,便應該天山來處置。若是天山也處置不了,那就等著上稟給天官,擺明了不願意接手這燙手山芋。
師祖性傲,索性趕走了他們,獨自一人在占星殿中擺陣結界,將那山下魔物轉運到了他殿中。
他想要摧毀它。
這一次,不論黎殊,花悲,花危,還是藹風他們都反對師祖的決定。
花悲甚至闖進了占星殿,長跪在殿中,涕流滿麵:“師尊不可如此,萬一渡劫天雷在您擺陣時落下,該當如何?”
若非是黎諄諄先前看到花悲一拳錘爛了檀木桌,她大抵都要信了他的眼淚。
黎殊也跪著:“請師祖思慎行。”
師祖並不在意他們如何勸阻,他掀起眼皮,點了花悲和藹風的名字:“雷劫一時半會劈不下來,你們兩人留下助本座一臂之力……”嗓音微微頓住,似是乜了黎殊一眼:“阿黎,你和花危回去。”
黎殊知曉師祖會占星卜卦,但即便他說了雷劫暫時不會劈下,她仍是擔憂他:“師祖,我也可以留下幫忙,我已經是大乘期的修為……”
她話還未說完,便被師祖輕描淡寫地打斷:“回去。”
花悲在某一瞬間,眸底流露出了一絲不顯的怨恨。師祖不讓黎殊留下,分明是因為不想讓她這個未來的天山掌門涉險。
可黎殊的命就是命,他和藹風的命就不是命了?
黎殊和花危被驅趕出去,占星殿內隻留下師祖,花悲和藹風人。殿中高台上放置著那顆滲著黑炁的石頭,以那高台為中心的幾尺外用雞血塗抹著稀奇古怪的符號,師祖又繼續動手設起了陣法。
天黑之前,他將陣法設好,人各占了陣法的一角,待天上星宿各自隱現,幾人便開始施法加力摧毀魔石。
儘管施法的過程漫長又無聊,黎諄諄還是眼也不眨地盯著花悲。
她有預感,花悲一定,一定會在施法過程中暗中搞鬼。
這場施法一直持續了十五個時辰,黑夜白了又黑,就在黎諄諄盯得眼睛都有些酸疼時,盤坐在陣法一角中閉眼施法的花悲,倏而睜開了眼。
他原本兩掌心朝上,食指微微蜷起,拇指抵著中指和無名指。在他睜眼後,拇指的指甲卻不動聲色地在無名指指腹上輕輕劃了一下。
指腹頓時溢出一道細微的血珠子來,他拇指的指甲抵在凝出的血珠上,沒用多大力氣,向上一彈,那血珠便落在了偏向藹風那一側的陣法中。
光芒柔和的陣法,頃刻間乍起黑霧般的塵,便趁著這視線模糊不堪的時候,花悲又擠了擠手指,撕下一片衣袖,用血在布料上畫了一個符咒。
黎諄諄是看不懂那陣法如何,但她偏巧擅長畫符,她隻看了一眼,便認出那符咒是引雷符。
這般符咒一般是用在修士大乘期後期,做好了萬全的渡劫準備後,用以在固定時間段內召引天雷。
花悲以黑霧作為掩護,輕飄飄將引雷符扔向師祖。幾乎是一刹那的事情,占星殿被一道青紫色的雷電劈穿了屋頂,那雷電蜿蜒著,似是盤旋的巨龍,由上至下忽而作白,直直落在了師祖身上。
摧毀魔物的陣法,一旦開啟,便不可中止。師祖避也不避,甚至沒有停下手中的施法,迎上那轟鳴而下的天雷。
一道雷,兩道雷,道雷,天雷根本不給人喘息的時間,那轟隆隆的巨響仿佛要將人的耳膜震碎,黎諄諄感覺自己的靈魂也遭受到了雷轟。
如果非要用語言形容渡劫,那她隻能說,像是世界末日——山崩,地陷,海嘯加起來的動靜,也不過如此。
不知是不是因為花悲彈出去的那一滴血,黎諄諄再睜開眼時,發現藹風已經暈厥了過去。
倒是花悲沒有受到太大波及,隻嘔了幾口血。
而師祖,意料之外的……劈焦了。
黎諄諄還以為師祖是個深藏不露很厲害的人物,但大抵是因為設陣施法耗費了他太多的靈力,他被劈得外酥裡嫩。
隻來得及向花悲留下一句遺言:“此魔物並非世間物,便是天官來了也無法摧毀,待其化作人形,你將他遠遠帶走,好好教化,或有機會引他入正途。”緊接著,便咽了氣。
黎諄諄也不知師祖占星卜卦之時,有沒有卜過自己的命運如何。
若非他執意摧毀魔物,留下那封催人性命的傳位信,花悲大抵也不會對他下毒手。
她看著沒了聲息的師祖,那花悲便癱坐在地上,一直看了他許久許久。
真可笑啊。
掌門之位留給黎殊,師祖卻要他帶著那魔物隱居山林,遠遠避開修仙界。
憑什麼,他憑什麼?!
花悲止不住在哭,哭著哭著又笑起來,笑著笑著又流下眼淚。不知過了多久,他站起身來,彎腰拾起地上被劈碎的引雷符,每一小塊焦黑的布片,都被他塞進了嘴裡,一口口咀嚼咽了下去。
他站起身,還未出門便看到了踉踉蹌蹌跑來的黎殊,她的麵色煞白,在看到倒地的師祖後,仿佛更甚了些。
“師祖……”黎殊近乎失聲。
“黎殊,你滿意了嗎?”花悲此時已是滿麵淚痕,他嗓音沙啞著,“他被你害死了。”
花悲揚起頭來,目光不知落在了何處,一字一頓道:“掌門遺言,天山掌門之位授於親傳弟子花悲。而那魔物並非世間物,不可摧毀,待其化作人形,命徒孫黎殊將其遠遠帶走,收為弟子好好教化,引他步入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