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雕是從六界外的淨地神殿歸來, 這顆元神及蠱雕抖落下來的儲物鐲、金簪步搖,自然也是從神殿帶回來的物什。
黎諄諄才回來這個世界不過短短兩日,她還沒來得及思考太多——譬如26被班十七帶去了何處, 又譬如她走之後, 黎殊的軀殼被安置在了哪裡。
如今看來,那具軀體應該是被天道安置妥當了,若不然蠱雕也不會從天道那處, 帶回來這三樣東西。
隻是除了那儲物鐲和金簪步搖是她身上穿戴之物,那顆曾被班十七奪去的元神卻不是她的東西。
那是張淮之的元神, 並不屬於她。
天道又為何要讓蠱雕將此物一並送了過來?
黎諄諄握著手裡滾燙的元神,神色微微怔愣,還未回過神來,身側便出現了熟悉的氣息。
南宮導俯身拾起地上的儲物鐲和金簪步搖, 修長削痩的手指在儲物鐲上輕撫了兩下,拂去摔在地上沾染的灰塵。
他不緊不慢握住她皓白的細腕,將儲物鐲一點點套上她的手掌。
黎諄諄是舞者, 身形比起以往黎殊時還要纖細苗條, 隻輕輕一攥, 便將儲物鐲輕鬆帶了進去。
“餛飩包好了,沸水再滾上兩圈就可以下鍋煮了。”他這樣說著, 像是沒有看到她微微攏住握拳的手掌一般,一手拿著金簪步搖,一手牽著她回了院子。
黎諄諄看了他一眼, 他走在前麵, 她便也隻能看到他的背影。
玄色衣袍將他身形勾得略顯寂寥,明明脊背挺拔如鬆柏綠竹,卻好似有些僵硬。
她倏而掙開他的手, 向前快走了兩步,便在他轉過身看她的那一刹,她迎麵用雙臂圈住了他的腰。
黎諄諄撞進他懷裡,寬闊的胸膛滾熱又讓人安心,熟悉的氣息中裹挾著晨風淡淡的涼意。
她輕聲問:“你在害怕嗎?”
“……”他沉默著,薄唇微微抿著,不知過了多久,他垂在身側的手臂緩緩抬起,輕覆在了她的腰後,“嗯。”
僅僅是言簡意賅的一個字,卻好似承載了太多複雜難言的情緒。
往日在愛情中患得患失的人總是黎諄諄,如今卻換成了南宮導。
不過一點風吹草動,他便忍不住惶恐失措。
當初張淮之明知她的欺騙,卻心甘情願將元神贈給她,甚至為她擋下三道天雷。
假如一開始黎諄諄愛上他,隻是因為她作為黎殊將他封印時,對他虧欠而許下的一個心願,那她會不會同樣對張淮之如此?
縱使張淮之死了,天道卻是不死不滅之身。
天道承載著張淮之的所有記憶和情緒,便將天道當作是張淮之又如何?
便如南宮導二十七年前對黎諄諄所言——我不懼天道,不懼鬼神,不懼流言蜚語,不懼生死湮滅。唯獨你,我害怕失去你。
他越是在乎,便越是害怕失去她。
但即便如此,南宮導也不願在她麵前表現出來什麼,更不想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她身上,左右她的決定。
隻不過黎諄諄向來心思細膩,一眼便看穿了他強裝出來的平靜。
“南宮導……”黎諄諄喚了一聲他的名字,握著元神的那條手臂慢慢鬆開,移到了他麵前,“我先前執著於得到張淮之的元神,不過是想要完成任務早日回家,那種迫切的心情在一天天的等待中,漸漸化作一種執念。”
“執念這種東西,或輕或重,若是在心裡記掛久了,便像是走火入魔一般。”
“大抵是死過一次,親手報過了仇,那執念便也消散了。”
“南宮導,我心中有你。你不必惶恐,不必不安,你此生不負於我,我必定不會負你。”她嗓音如此輕柔,像是在誘哄孩童,“至於這顆元神,我會還給他。”
墜樓後的黎諄諄極少與他說這些肉麻的話,便是往日說過,那也是哄騙他開心說的假話。
可這一次,她的語氣這樣認真,一字一聲,像是承諾般鄭重其事。
黎諄諄說,南宮導,我心中有你。
黎諄諄還說,你不必惶恐,不必不安,你此生不負於我,我必定不會負你。
南宮導看著她,那壓在胸口堵得他無法喘息的巨石,好似一下消失不見了。
他斂住眸光,視線微垂,落在她掌心中絢麗的光團上:“你想去神殿?”
見她點頭,他清臒修長的手掌撫過她的肩頭,她身上鬆鬆垮垮不合身的玄袍,霎時間便變作了烈焰般瑰麗的紅裙。
南宮導以指代梳,穿過她如瀑般傾散的青絲。她學的是古典舞,長發留至臀部,像是上好的緞綢,每一根發絲都烏黑柔軟,透著淡淡的暖意和光澤。
指尖沾在頸後無意的碰觸,令黎諄諄感覺到一絲癢意,癢意混著他滾燙的體溫滲進那片皮膚裡,向四周緩慢地擴散著。
不知怎麼,她便想起了當初在驗心鏡中看到過的那一幕。
於清晨縹緲的霧氣中,曦光透過雲層一束束揮灑下,在頭頂灑下淺淺的金光。
黎殊亦是在此地,如此教黎不辭梳頭束發。
轉眼過去千餘年,似乎一切都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