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兄長哭得撕心裂肺,而父親母親便立在湖邊,用著一種幾近平靜而冷漠的眼神,望著姐姐僵冷的屍體。
姐姐死後第三日,後院裡不知怎麼傳起了謠言,他們說姐姐是想要爬老鬼王的床榻,卻被老鬼王拒絕後,一惱之下跳了湖。
兄長與說閒話的人打了起來,我也帶著妹妹衝上去,打了一身的傷回來。
我將那比我高了半個身子的男人打得斷了十根肋骨,還咬掉了他的一隻耳朵,若不是有人攔著,我恐怕要咬斷他的脖子。
聽說那人是父親的客人,我以為父親會怒不可遏地懲戒我,可父親卻笑眯眯地前來院子裡探望我,還誇讚我身手矯捷。
後來謠言莫名銷聲匿跡了,隻是那位被我咬掉耳朵的客人是老鬼王身邊的摹客,當初老鬼王奪得鬼界王位,此人明裡暗裡出了不少力氣。
父親為平息此人的怒氣,主動向老鬼王提出,將姐姐的魂魄打入畜生道,永生永世,再不為人。
便如此,我姐姐再也做不了人了。
半年後,我再一次毒發,可我記得那一日在屋子裡發生的一切,我寧死不願再祈求那禽獸般的父親。
我藏了起來,硬生生捱過了毒發。
父親得知此事,他很高興,便猶如上一次得知我打斷了客人十根肋骨般那樣興奮。
他讓廚房做了一大桌子飯菜給我,又難得和藹的與我說話。
我恨他,即便那時候的我還不懂得恨是什麼含義,我隻是看到他笑,便想起了死去的姐姐。
自那日之後,他給我請了一個教習鬼界禁術的師父,讓我與同父異母的哥哥弟弟一起習練。
我們習練禁術的範圍很廣,小到禦五行之術,控金木水火土,或是醫理、毒術,或是種植禁草,或是煉製丹藥,或是陰陽符咒,大到逆轉空間,扭曲時空……總之一切天地之間不容於世的禁術,我都學過。
父親每隔半月便會來檢查一次成果。
大抵是因為我表現出了異稟的天賦之能,他對我展現笑顏的次數越來越多,也因此,我招惹來了血親兄弟的嫉恨。
他們時常捉弄我,將劇毒的蠍子蜈蚣扔進我的床榻之上,將荷塘裡的淤泥爛草倒進我的飯菜裡,將我的書桌上刻上侮辱貶低的字眼。
我不在意他們的做法,隻拚命學著醫理毒術,我要救自己,我要救我的兄長和妹妹。
師父很喜歡我,父親也喜歡我。
我以為隻要我足夠努力,總能找到解毒之法。可沒等到那一日,我的兩個兄長相繼先後離世,他們一個毒發身亡,一個無法忍受毒發時候的痛苦自刎而亡。
這時候我才知道,隻有像我一樣硬生生熬過了一次毒發的子嗣,才有資格活下來繼續學習禁術。
我隻剩下我的妹妹和母親了。
在兄長死後,父親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經常將我隨身帶在左右,特彆是出入冥府王宮,受邀參宴麵見老鬼王時。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他的複仇計劃。說真的,有時我也不禁懷疑,他到底是為了發妻報仇,還是借著她的名義滿足自己的私欲。
和我一同出入王宮的人還有我同父異母的姊妹,她們有的跟我姐姐一樣十七、八歲,有的剛剛及笄,皆是青春豆蔻的年紀。
便是在此時,我才知道,他逼迫姐姐與兄長苟合,不過是為了磋磨她冷傲的性子,令她俯首低眉,心甘情願去勾引老鬼王。
我的所有兄弟姐妹都是為了他的複仇計劃而存在,男嗣便作一把鋒利的劍,女嗣便作一條甜蜜而致命的蛇。
無論是誰,隻要能幫他除掉老鬼王,那便是一個合格的工具,趁手的棋子。
老鬼王一死,殺了他的人就可以成為新一任的鬼王,但我們都被父親下毒操控著,說到底就算成了鬼王,也不過是一個連自己生死都無法控製的傀儡。
我並不想成為什麼鬼王,我隻想救我的妹妹和母親——那時候我還以為母親也是被逼無奈。
當我尋遍了所有醫書古籍,也尋不見解藥之時,我便知道我隻能從父親這裡下手。
他手裡有解藥。
隻要我能取得他的信任,從他手裡偷到解藥,我便可以救下自己和妹妹的命,便可以帶著妹妹和母親遠離這是非之地,再也不用身不由己,活得狼狽不堪。
是以,我在表麵上更加努力討好他,他說東,我絕不往西,對他言聽計從。
私底下,我也不忘繼續鑽研著解藥之法,以身試毒,嘗試著以毒攻毒,幾乎每日都要服下三到五種毒藥。
或許是被我這般態度取悅,父親對我委以重任,又為我請了教習功法內力的師父。
師父說我是萬年難得一見的天縱奇才,如他所言,不過短短數年,鬼界已是無我敵手。
在我年滿十四歲之前,我終於尋到父親紕漏,趁他不備時從他書房密道裡偷得了解藥。
可解藥隻有一瓶。
我自然是先要給妹妹。
妹妹與我同胞而生,她將要及笄,記起姐姐的下場,我不能繼續將她留在此地。
可惜我還是慢了一步。
妹妹毒發了,母親在我趕回去之前,將她帶到了父親麵前。
我從書房出來時,正好與母親撞了個麵對麵。
母親好似冷笑了一聲,什麼都沒說,轉頭便離開了。
我衝到了父親房中,父親仍舊如多年前記憶中那般,端坐在椅上,手中捧著一杯清茶。
陽光從我背後傾泄了一地,妹妹蜷縮在地上,渾身抽搐得不成樣子,她從小體質弱,如今毒發,她便止不住嘔著血。
我幾乎想也不想,拿著解藥喂到了她嘴裡,可她喝了解藥卻並未停下嘔血,反而抽搐得更厲害了。
父親笑著看我:“十七,你的招數還是嫩了點。”
原來他早就看透了我。
“想救你妹妹嗎?”他呷了一口茶,笑容不變,“她倒有幾分姿色,隻是可惜性子隨你阿姐,也是自恃冷傲。”
我恍惚地看著他,腦海中浮現出我七年那年毒發之時,他對兄長姐姐說的話。
——他年齡還小,要是想救他……你們知道該怎麼做吧?
我已經記不清楚那一日在屋子裡都看到了什麼,隻隱約記得姐姐聲聲哭泣,伴隨著空氣中浮動出的曖昧之音,如尖銳的刀子割在我的心上。
我眼前好像又再一次閃過姐姐被人從湖泊中撈出來的模樣,她渾身是霜雪,麵色慘白而鐵青,唇瓣中透出一股死色。
以前的我總也想不通,那漫不過胸口的湖水,怎麼就能淹死了姐姐。
可這一刻我看著倒在地上痛苦不堪的妹妹,我好像就突然懂了。
便在這時候,我又一次聽見父親如惡魔般的低語。
他說:“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