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妖最後自己摸索著,將衣裙斜斜垮垮套了上去,又貼心地拿著儲物戒裡取出來的乾淨黑袍穿在了我身上。
她的手不時會觸碰到我身前的皮膚,十根手指纖細而柔軟,沾染著淡淡的體溫,撫平我衣袍上的褶皺。
在那一刻,我的心跳好似亂了一拍,越跳越快。
我以為是毒發過後的後遺症,調息吐氣幾次之後,心跳漸漸平複下來。
小花妖見我呼吸不均,臉色慘白,一手攬著我,一手掬了半捧水,喂到了我嘴裡。
我喝進了嘴裡,過了片刻,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從何處捧來的水。
我難受的好似渾身都有螞蟻在爬。
父親臨死前曾神誌不清的咒罵我,他說我會遭報應,必定會受天譴。
我並不相信報應和天譴,若不然他早就該天打五雷轟,為何到最後還是我親手了結他。
但此刻,我卻不得不信了父親的說辭。
這小花妖便是上天給我的報應。
我深深呼吸,又重重吐出,不知過了多久才將幾近歇斯底裡的心情平複下來。
我告訴自己,等我恢複過來,隻要我能動了,我必定扭斷她的腦袋。
小花妖給我喂過水後,便安靜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將我方才的話聽了進去,她沒再挨著我身邊坐下,而是抱著雙膝,坐到了不遠處的矮石頭上。
萱草山的夜晚很美。
風吹動山坡上的草,如海浪般一陣陣翻湧,純白色的碎野花點綴在草浪之間,螢火蟲和草木化出的靈元穿梭在花草中。
月光也如流銀,傾泄在溪流上,清透的水麵上浮動著碎金子一樣的光影,明明滅滅,瀲灩起伏。
她纖瘦的背影顯得有些孤廖。
我看了她半晌,沒想到這癡傻的小花妖也會有心事。
想來也是,小花妖的族人大抵是早已經滅絕了,而她口中的娘親也不知在何處,隻剩下她一人在不見光的生命林裡孤零零生長。
“小……知渺,你離我近些。”我又一次喚了她的名字。
我師父曾告訴我,不要去試圖了解一個人叫什麼名字。因為名字不僅僅是一個代號,喊得次數多了,名字就會被賦予靈魂。
我一直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
但當我喊出“知渺”兩個字時,從唇齒間發出的細微震動,好似一道詭譎的頻率波動,朝著四肢百骸和心口慢慢顫去。
這微不足道的異動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我正在心裡盤算著,倘若她離我近些,我需要幾日才能恢複如常。
小花妖轉過頭,她神色似是不解:“你說男女之間不可以舉止輕浮。”
“舉止輕浮就是和男子離得太近……”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你是男子。”
我沒想到我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看著她認真的神色,我默了默,半晌才道了一句:“我和彆的男子不一樣。”
小花妖問:“哪裡不一樣?”
我麵不改色道:“我救了你,我是好人。”
她好似思考了起來,不知思量了多久,緩緩點頭:“你說得對。”
小花妖走了回來,坐到了我身邊。
我本以為她身上會殘存一些讓人不愉快的氣息,但當她靠近後,我卻什麼也沒有聞見,隻隱隱有些微不可聞的淡淡花香。
我需要與她多多接觸,才能借著她天生自帶的功效解毒。
“此處荒無人煙,說不準夜裡會有豺狼山魈出沒,你要挨著我睡,最好要挽著我的胳膊,免得被山魈捉走吃掉。”
小花妖膽子小,不出意外地信了我的話,她躺在了我身側,幾乎整個人都貼靠在我手臂旁。
從她唇齒間噴灑出的呼吸輕輕拂過我的耳畔,像是不輕不重地挑起了我的神經線,令我渾身莫名緊繃起來。
我為了轉移注意力,便試圖與她閒聊:“你的族人去哪了?”
“不知道。”
“那你娘親呢?”
“不知道。”
“你怎麼自己一個人在林子裡?”
“不知道。”
小花妖一問三不知,神色好似越發哀傷,令我有些問不下去了。
我不說話了,她便開始問我:“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班十七。”
“你的爹娘呢?”
“死了。”
“那你的族人……”
“也死了。”
我正準備結束這個不太愉快的話題,小花妖卻倏而伸出手,圈在我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拍著我的手背:“班十七,你好可憐。”
她說,班十七,你好可憐。
我有些想笑,便也笑了出來。
小花妖不知道,我的爹娘死在我手裡,我的族人也死在我手裡。
而她這朵小花妖,也會在不久之後死在我手裡。
我很想將真相吐露出來,可我也知道這個小花妖膽子小,若我說出了我的過往,怕是會將她嚇跑。
我便隻能笑著,笑她的愚昧無知,笑她的天真無邪。
可笑著笑著,那小花妖突然伸長了脖子,吧唧一口親在了我的臉上,我便笑不出來了。
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怔愣了許久許久,啞聲開口:“你為什麼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