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初:
見信如晤, 自鄴京一彆已有半月,憶及千秋節盛景竟有恍如隔世之感。連日陰雨,致使糧價瘋漲, 莫說尋常人家,就連官宦士族, 僅憑朝廷發放的月俸也難以承擔, 如此一來,人人各為其利, 江都危矣。
今日途經宛陵縣,路見七八歲稚童銜草賣身, 從良籍入賤籍,卻連一鬥米都換不了,與你信中所述相差無幾,若要根治, 還需從源頭入手。
申時天降暴雨,臨窗而觀宛如銀河倒瀉, 我們不得不退回驛站,保守估計,上封信約定的時間門大約要向後推遲兩日, 望將軍體諒。
路程過半, 事情還算順利,瀾知將軍心意,然欲速則不達,盼將軍好生珍重, 待來日江南再添春景,新柳垂堤,桃夭李豔, 願與君泛舟同看。
紙短情長,惟願清風入懷,替我訴儘相思意。】
懷初是蕭明之的表字,他昨日睡得晚,半夢半醒中聽到鳥雀的咕咕聲,迷迷糊糊睜眼朝窗外看去,那隻熟悉的雪鴿正停在窗柩上抖毛,聽見響動十分人性化地歪了歪腦袋。
蕭明之披上衣衫下床,用手摸了摸它光滑的羽毛,然後才打開密封的竹筒。
那鴿子是謝瀾的一縷精神力幻化而成的,一來保險,二來蕭明之那邊出了狀況,他也能第一時間門趕過去。
負責送信的雪鴿與他神識相通,蕭明之每一次輕柔的撫摸都仿佛落在了敏感的神魂上,個中滋味,實在叫人難以消受。
謝瀾深深吸了口氣,心念一動,雪鴿咻地飛了出去,站在屏風上用後屁股對著他,十分擬人化的動作讓它看起來像生氣了。
越霜第一時間門感知到這種特殊的變化,以為出了什麼事,【小謝,你怎麼了,耳尖好紅啊……】
謝瀾嘴硬不肯承認,【……你看錯了。】
蕭明之莫名覺得好笑,正想逗逗它,很快被信上的內容吸引了全部心神。他先是皺眉,看到後半部分又無意識勾起唇角,主人格幸福指數上漲了兩點,連敲門聲都沒聽見。
這一指數倒也不完全與謝瀾掛鉤,來到江都後目睹人間門煉獄,接連跌過幾次,最後穩定在了百分之四十。
“他的信?”
蕭明之反射性把信折好塞入袖中,抬頭發現是燕瑾年,才鬆懈下來,把信仔細放進一隻雕花檀木箱裡,“殿下過來怎麼不叫人通傳一聲?”
多日相處,兩人熟悉不少,交談時也不再遵守那些繁文縟節,變得隨意起來。燕瑾年尋了處位置坐下,指了指匣子裡滿滿當當的信箋,表情揶揄,“我打過招呼了,是你看得太入神,敲門聲再大也沒用。”
蕭明之沒有否認,輕咳一聲轉移話題,“殿下吃過早飯了嗎?”
“城外百姓的屍骨壘起來快有城牆高了,那些人卻敢在朝廷發放的糧食裡摻沙子,把上等米換成黴米,這樣的人一日不除,哪裡還吃得下……”
他們幾人騎的快馬,日夜兼程,四日後終於追上了押送糧草的隊伍。出於謹慎,燕瑾年恢複原本相貌,在押運官震驚的眼神下要求重新清點糧食數目。
這一查不要緊,押送的十萬石糧食能用的不過半數,救災用的銀兩更是不翼而飛。
燕瑾年冷聲質問,押運官卻一個勁裝傻,眼睛滴溜溜的轉,一會兒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一會兒又說遇上了山匪,銀子跟米糧都被他們劫了去。
總之沒一句實話,明顯不把燕瑾年放在眼裡,他身後穿著大燕製服的兵卒擠在一起瞧熱鬨,態度散漫,偶爾發出幾聲竊笑。
蕭明之二話不說,長劍出鞘,穩準狠將一名副手抹了脖子,噴/射出的血液帶著溫度濺了押運官滿身。
殺雞儆猴,一招懾敵。四周鴉雀無聲,那些竊竊私語的士兵大多第一次見血,傻傻注視著眼前血腥的一幕,連動一下都不敢。
押運官僵在原地,抖著手摸了摸臉部沾染的溫熱血液,跌跌撞撞朝後倒退兩步,反應過來時立刻將矛頭對準蕭明之,色厲內荏道,“誰給你的膽子,敢謀殺朝廷命官?!來人呐,還不快把這不知死活的東西拿下!”
他語氣倉惶,後半句甚至叫破了音。
蕭明之乃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人物,僅冷冷瞥了他們一眼,抱劍站在原地,便如煞神轉世,叫那群士卒心驚膽戰,你推我我推你,一時間門無一人敢上前。
蕭明之目光掃過一張張怯懦的臉,發出一聲輕蔑至極的嗤笑,“大燕以你們為恥。”
麵對敵人,連與之一戰的勇氣都沒有,這樣的將士如何上戰場殺敵,如何麵對養精蓄銳十年的西戎跟匈奴。
這群人他連看一眼都嫌多,隻抬了抬手,影七上前一步將方才不可一世的押運官捆成了粽子,並用一團破布堵住了他歇斯底裡的叫罵聲。
蕭明之把捆人的繩索牽在手裡,睨著地上死不瞑目的屍首,意有所指,“食君俸祿,當儘君事,先前的賬暫且不論,今日起一切行動需聽三殿下指揮,諸位如有異議,大可現在提出來,我不介意送你們下去陪他。”
能活著又有誰想死,一群人連連搖頭,比鵪鶉還要安靜聽話。
“既然沒有,背地裡就不要搞小動作,違者格殺勿論。”
蕭明之翻身上馬,繩索那頭的人卻還在地上站著,他用意很明確,就是要這不知貪過多少油水的押運官跟在後麵跑步前行,其他人眼觀鼻鼻觀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歸位,稍作整頓後重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