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淒厲的嚎叫後, 廚房裡再沒了動靜,連帶熒幕上的披頭散發的女鬼也消失了。
父子倆提心吊膽等了片刻,夏牧然僵直的脊背緩緩塌下, 小聲問,“那東西走了吧?”
夏父緊攥著符籙, 臉色十分難看,“先去廚房看看你老師。”
夏牧然縮了縮脖子, 心裡好奇,架不住人慫,“爸, 咱們快報警吧。”
他在親爹瞪視的目光裡一步步挪到廚房外,心裡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閉著眼把頭探了過去, “謝老師?老師……你還好嗎?”
“嗯,麻煩找捆結實的繩子來。”
夏牧然睜開半邊眼睛,隻見保姆軟倒在地,家裡憑空多出一個容色絕世的女子,一身正紅衣裙無風自動, 毫無形象的跪在地上扭來扭去, 依稀可瞧見裙擺下雪白纖細的小腿。
他老師麵無表情地掐住女人脖子, 以標準的擒拿術將她按在地上,“怎麼還愣著?”
“她、我、你……”鬼怪生來擁有迷惑人心的能力, 夏牧然莽莽撞撞盯著她瞧, 已然神誌不清,顛三倒四說不出話來。
謝瀾見她還敢拋媚眼,手上稍一用力,女人疼得麵目扭曲, 聲音瞬間拔高,活像隻尖叫雞,“道長饒命!打鬼不打臉啊!”
她日後還要擇位好郎君的!
夏牧然大夢初醒,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乒鈴乓啷的聲音消失後,一根麻繩從外麵丟了進來,“老、老師,這東西真的能捆住她嗎?”
“嗯”,不多時,謝瀾推著一名身姿窈窕的女人走了出來,“夏牧然,把我手機拿來。”
女鬼被擒,消失的信號也回來了。得益於跟清風觀交換過聯係方式,謝瀾一通微信電話,張、許兩位道長當即表示可以過來一趟。
女人麵色恍惚,仍不相信自己被普通麻繩禁錮住的事實,“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京城普普通通的大學生罷了”,謝瀾牽著繩子另一端坐在沙發上,“說吧,為什麼要害人?”
神他媽普普通通大學生,騙鬼呢!
女人敢怒不敢言,掩麵哭泣,眼中有血無淚,一滴滴順著下巴砸在地上,“冤枉啊!明明是這個男人欺瞞在先,小女子氣不過,才略施懲戒,有什麼錯!”
“荒唐!”莫須有的事夏父堅決不認,當下連害怕都忘了,大聲反駁,“我根本沒見過你!”
鬼性難馴,女人怒極,四肢像麵條一般詭異抽長,眼看就要勒上夏父的脖子。
謝瀾劈手擋了一下,“老實點。你說他騙了你,有依據嗎?”
沾過人命的鬼怪氣息不同,而女人雖能凝結軀體,使用的陰氣卻純正至極,故有此一問。
女人心中憤憤,又存了嚇人的心思,半張臉化作枯骨,和美豔麵容形成鮮明對比,“他收了小女子的信物,難道不是求娶的意思?我一路跟他回到家裡,發現此人竟有妻兒……這老男人朝三暮四玩弄於我,為何不能報複!”
“詭辯”,謝瀾睨著她,“冤有頭債有主,我來時遇到鬼打牆,那窗戶後的人也是你吧?”
女人嗚咽聲一滯,嚇得連稱呼都變了,討好地笑了笑,“區區迷陣,攔不住道長大人。”
謝瀾是不怕,但換成任何一個普通人誤闖進迷陣,陰氣入體,少說也要生場大病。
夏父越想越不對勁,“我什麼時候收過你的信物?”
女人呸了一聲,罵道,“狗男人,連鬼都騙。那望月圖就在你書房掛著,休想抵賴!”
“望月圖?”夏父嘩地站了起來,“畫是你的?!”
“自然不是”,談起領域內的事,女人不無得意,“此畫乃曲大師巔峰之作,小女子不過是畫中一縷幽魂。”
原來女人生前是望月圖作者曲文昌家中婢女,負責研墨、書房清掃等瑣事,一心仰慕家主,因身份低微遲遲不敢開口。
又遇戰亂,為保護畫作而死,被執念拉入畫中,做了數百年畫鬼,借助筆墨暢遊在大大小小的書畫裡,好不快活。
女人看多了愛情故事,有些戀愛腦,偏巧碰上有人將她附身的畫奉為珍寶,就動了嫁人的心思。哪知相中的夫婿年紀大也就算了,有家室還如何書寫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佳話?
她添油加醋地說完,滿室寂靜,所有人都是一副無語凝噎的表情。
女鬼沒什麼文化,又認死理,謝瀾隻能嘗試勸解,“你看過話本,應該知道現在流行自由戀愛,況且人鬼殊途,強湊在一起是沒有好下場的。”
夏牧然躲在安全區域內,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抽泣,“我不要她當小媽!”
夏母前些年去世了,夏父潔身自好,一直沒有另找的打算,想不到被一隻畫鬼賴上了。
女鬼振振有詞,“所以我才附在他老婆身上,待奪舍成功,一切不就名正言順了嗎?”
“胡說八道!”發覺女人掀不起浪來,夏父總算硬氣起來,恢複一個總裁的氣度,“那是我雇來給孩子做飯的保姆!”
幾人廢了番功夫,才讓這隻舊世紀的鬼理解保姆的概念。
女人睜大眼睛,整個鬼的三觀都受到了衝擊,“可她穿得光鮮亮麗,不是婢女打扮啊?”
謝瀾心下感歎,“時代不同了,現在講究人人平等。”
說話間許張二人趕了過來,樸素的道袍搭配法器,看著安全感爆棚,“的確沒做過惡事,是隻藏在望月圖裡的畫鬼,把畫取來超度即可。”
這場鬨劇總算告一段落,夏父給了兩位道長一筆感謝費,又拉著謝瀾感慨,“招你來,真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不但解決了夏牧然不愛學習的問題,甚至還救了他父子二人一命。這樣好的家教,打著燈籠都難找。
除做家教的費用外,夏父硬要塞一筆答謝費,謝瀾客氣了兩句,沒有拒絕。按老頭的說法,收錢財、替消災是好事,一味推辭主人家反而容易倒大黴。
以夏家如今的地位,支票上的數額十分可觀,今晚的課是上不成了,作為回報,謝瀾不得不給夏牧然多布置幾道壓箱底的題,以便下次來講。
後者居然不反抗,看向他的眼睛閃閃發亮,“老師,你能不能也教教我怎麼跟鬼打架?”
謝瀾嘴角一抽,今天以前,夏牧然還死都不願喊他老師,高興喊謝哥,不高興喊喂,心裡壓著不服,哪有這種待遇。
在鬼屋時,兩位道長消去了普通人撞鬼的記憶,是擔心留下陰影,進而影響正常生活,此刻似乎沒了必要。
夏牧然指天發誓絕對不亂說話後,兩人就起身告辭了。
臨走前,謝瀾似是想到什麼,轉頭問,“夏先生,你從哪得到這幅望月圖的?”
夏父同樣有所懷疑,聞言麵色一沉,“商業夥伴送的。”
事關隱私,謝瀾不便摻和,他隻是提個醒,真相如何想必夏父會調查清楚。
時間在忙碌中過得飛快,期末結束,離放假過年也不遠了。謝瀾攢了不少錢,除開學費,給左鄰右舍買了不少東西,餘下的打算留著給村裡鋪條路。
淩泉村至今沒條像樣的柏油路,雨天泥濘難行,大小車都開不進去,全靠兩條腿走。
天上飄起了清雪,謝瀾提著大包小包從大型商場裡出來,正打算到附近快遞點把東西寄回去,一輛純銀跑車突然靠邊停下,朝他打了兩聲喇叭。
車窗下沉,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江白岐一身咖色毛衣,微尖的下巴藏在領子裡,笑吟吟朝他打了聲招呼,“去哪,我送你?”
這個點車流量大,不方便長時間停靠,見謝瀾點頭,麻利地下車,幫忙把大包小包塞進後備箱。
“謝謝”,謝瀾揉了揉手心被勒出的痕跡,狀似不經意問,“打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