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黑了下來, 飄浮在半空的牽引線愈發顯眼,穿過大大小小的遊樂設施,延伸向未知的地方。
紀重鸞一邊趕路一邊打量四周, “兩個世界幾乎一模一樣,假如夢幻樂園有一天廢棄了, 大概就是現在的樣子吧。”
雜草叢生,到處都是乾枯的草葉、垃圾和黑乎乎的不明物體, 完全看不出昔日繁華的影子。
“被發現了”, 謝瀾提高警惕,毫無預兆拍出一張紙符,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應聲而倒, 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
仿佛一個不祥的信號, 突襲之後, 大地轟然震動起來, 草叢中冒出密密麻麻的鬼影, 遠處數十米高的恐龍模型舒展身體,仰頭發出來自亙古的咆哮。
人類之於它們,就像螞蟻之於大象一般渺小,一下就能碾死。
鬼物越來越多, 謝瀾甚至聽到了嗒嗒的馬蹄聲, 餘光一瞥,果然是那群斷頭馬跑了出來。
他當機立斷給自己和紀重鸞貼上隱匿符, “噓——跟我來。”
失去目標的鬼物格外焦躁, 無頭蒼蠅般轉來轉去。謝瀾二人快速躲進一棟建築,打開手電才發現,這是一家放映廳。
白色光圈一寸寸掃過座椅,檢查後排時被突然出現的人影嚇了一跳。
男人五十歲上下, 身穿破舊藍色外套,直挺挺坐在兩個模特中間,臉色青紫,被手電筒的光掃到,緩緩轉動眼珠看了過來。
黃家村一戰紀重鸞便發現,比起符籙陣法,他更喜歡簡單粗暴的格鬥,這次也不例外。桃木劍直指要害。
男人不閃不避,“我知道你們要找什麼。”
紀重鸞冷笑,“胡言亂語。”
“我可以帶你們去”,男人露出僵硬的笑容,一側的塑料模特幫他擋住劍刃,手臂留下一道黑漆漆的口子。
謝瀾拉住紀重鸞,把他擋在身後,問,“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男人溫柔撫摸著模特空白的臉,看著精神不太正常,“是左左告訴我的,它們是我最忠誠的朋友。”
眼前一幕令人十分不適,謝瀾蹙眉,“條件?”
他不認為一個實力強大的鬼會好心幫助人類,儘管謝瀾看不出它身上存在煞氣。
“不著急,太久沒有人來了,先陪我說說話吧,我請你們看電影。”男人抬手一指,殘破不堪的熒幕前亮起幽藍鬼火,映出的畫麵居然還是這家夢幻樂園。
男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熒幕,卻仿佛知道紀重鸞有話要說,“急也沒用,時候不到,你們出不去的。”
“不如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電影開頭,似模似樣地出現一塊綠底紅標的幕布,上麵寫有“公映許可證”的字樣。
主角的眼睛代替攝像機,記錄了每日的所見所聞。
畫麵枯燥且零碎,男人乾脆開始講解,
“我是園長最早雇來的一批保安,那時候還沒開園,監控不齊全,偶爾有附近的居民翻進來偷東西,電線、木頭,值錢的不值錢的他們都要。”
“當值的第天晚上我就抓到一個。他躲在椅子後麵,被發現的時候哭了出來,求我不要報警,他願意把偷的東西還回來。”
“這怎麼行呢,園長已經知道了,放跑了人,丟掉飯碗,我的老婆孩子吃什麼?”
“他說自己還在上學,為了湊學費才鋌而走險。我心軟了,提出找園長商量一下,結果……”
後麵的事不用說兩人也知道了。
熒幕裡的畫麵一轉,少年突然暴起將保安從後撲倒,用偷來的電纜勒住他的脖頸,
“我已經知道錯了,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你該死……該死!”
放映廳內充斥著少年的叫罵和男人瀕死前的低吼,也是這個時候,唯二兩名觀眾才看清主角的臉,果然和最後排坐著的鬼物一模一樣。
再次目睹死亡過程,男人滿目平靜,室內氣溫卻瞬間降至冰點,“我死了,又渾渾噩噩活了過來,以另一種方式存在著。我變成了地縛靈,永遠無法離開放映廳,連見家人一麵都成了妄想。”
他牽起塑料模特的手,“是我的朋友告訴我,凶手判了無期,園長為人厚道,給了妻兒一大筆撫慰金,足夠他們娘倆生活。”
“我以為終於可以消散了,誰知被某種力量拉進另一個世界。這裡是異界的天堂,我們日日狂歡,但到了晚上,就會承受非人的折磨,反複經曆死亡的過程,直到失去理智。”
紀重鸞放下桃木劍,五指仍按在劍柄上,“誰是這裡的創造者?”
“噓”,男人上半身前傾,兩個模特配合做出害怕的動作,“祂和我都是最早的一批員工,祂的本領你們領教過了,呼喚名字會被聽到的。”
謝瀾問:“你想要我們做什麼?”
男人沉默許久,堅定地說,“這個世界本就不該存在,幫幫祂,也幫幫我們。”
“時間差不多了,讓我的朋友帶你們去找祂。”男人用力一推,打開一扇通往外界的小門,穿過半人高的草叢,冗長的走廊,來到一家兒童餐廳。
象征後廚的地方亮著燈,斷斷續續傳出一男一女的交談聲。
一個足有兩米高的小醜弓腰塌背地躲在陰影中,牆邊縮著一團更小的黑影,赫然是袁氏夫婦走丟的女兒,歪著腦袋昏了過去。
模特貓著腰,男保安的聲音透過它蠕動的嘴唇傳了出來,“待會兒我幫你引開祂,右右在外麵接應你們,抱著孩子跑,不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