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荔枝宴上瑤娘才看到時雨, 她仿佛和自己生分了不少,瑤娘內心明白,家中同父同母者尚且都會疏遠, 更何況是異母姐妹。
秦姨娘是個不肯屈居人下的,她當年做了很多年的童養媳, 被男人功成名就之後拋棄, 從原本的進士夫人到偏房妾侍,她怎麼忍得下這口氣。因此, 一心想讓兒子女兒力壓彆人,時雨和自己固然關係不錯,但更多的還是受她生母影響。
而瑤娘也更親近自己的娘和弟弟,漸行漸遠也是正常了。
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除非鬱氏沒有生育,否則很難會把彆人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 她更偏愛的肯定也是自己的孩子。
鬱氏也難得有意氣風發的時候, 她端起杯子特地給竇老太君並蔣氏、任氏敬酒,竇老太君含笑喝了, 瑤娘笑著扶了母親過來左手邊坐下。
長條桌上全是用荔枝做的菜, 荔枝蝦釀、荔枝咕嚕肉、荔枝冰田, 還有荔枝味道的炸魚丸,荔枝肥牛等等。瑤娘也非常克製的吃,因為荔枝容易上火。
鬱老太太倒是沒那麼多講究, 瑤娘看了這位外祖母一眼, 也是歎為觀止。
這麼多年這位老太太肯定手裡攢了錢的, 但是鬱嫣表姐的嫁妝她是一文錢也不出,看起來笑嗬嗬的,處處以卑弱示人, 實際上這種人比任氏更可怕,任氏是是什麼欲望都寫在臉上,鬱老太太卻是都藏著。
“表妹,真是羨慕你,選上伴讀,又被封了女官,日後你呀肯定就青雲直上了。”鬱嫣直接就說出來了。
要說家裡其她姐妹都是比較含蓄的祝賀,即便知道是如此,也不會說出來。鬱嫣本就是個清淩淩的人,她實際上對鬱氏為她找的人家不算滿意。
她心目中想找的自然是那種清貴讀書人家的才子,最好是官宦人家,家庭和睦,有些餘財。也不要什麼真的有錢人家,可惜姑母就是不肯,還為了表妹搭上自己的婚事,這些話她不止是聽三姑娘提起過,更有秦姨娘,甚至滿府都知曉。
若非是她嫁到林家,今日不知道這位表妹能不能入選呢?
瑤娘笑了一下:“不過僥幸中選,什麼青雲直上,表姐實在是想多了。”
“姑母向來什麼事情都最先想到你的,最好的事情也總是想到你的。”鬱嫣又吃了一杯青梅酒,臉上一片酡紅。
什麼意思?酒後吐真言。
瑤娘可不是那種喜歡慣著彆人的人,有些人你客氣點,她是當你好欺負。
“那是自然,我母親不想著我,還能想著誰呢?鬱表姐真是喜歡說笑。”瑤娘反唇相譏。
鬱嫣頓時就不敢多言了。
鬱氏也隱約聽到,她在心中歎道女兒麵容似自己般溫柔恬美,十分可親可愛,可性子卻隱約更像丈夫,一樣的桀驁不馴,無所畏懼,敢於抗爭,根本不會忍。
其實鬱氏還覺得有些痛快,她是沒辦法反抗,隻能忍耐過活,忍著忍著也就過去了,可女兒這般直擊,頭一次讓她覺得這是她的成就。
如果家裡一直小心翼翼的,也養不出女兒這樣的性子來。
小蔣氏一直在旁伺候,當然也聽到瑤娘和鬱嫣的嘴角,她雖然裝作沒聽到,但心裡有些怵這種人。
但凡一個八歲就能入選宮中伴讀,見事明白,口齒伶俐,無所畏懼的人,絕不能等閒視之。可依小蔣氏本心想,這個姑娘須得是那種脾氣軟和,會哄人的男子才是一對,否則宮裡那些王孫公子,有幾個是會哄人的,饒是她們家大小姐羅時嵐,每次回娘家都是直哭呢。
荔枝宴過後,瑤娘特地找董先生問自己學女紅的事情。
“偏我進宮了,就不能再歸家來學了,您能不能教我一種新的針法,我自己進宮練去。”瑤娘自己打算過了,進宮也有節禮要送,她們姑娘家多半就是針線活兒了。
董先生擅長雙麵繡,瑤娘就想把這個學會,看有沒有什麼訣竅。
“這有何難,本來姑娘你不說,我也要送一本圖冊給你的,將來姑娘出息了,可彆忘了我們才是。”
“先生哪裡話。”
進宮之前,瑤娘就一直在找董先生學針線,自己拿圖冊練,聽到的人無不驚訝。
羅敬熙在她進宮前一日特地去領了宮牌,還有兩套女官服飾,這是專門製作的火印腰牌,禁宮出入十分嚴格,上麵用古纂寫的官名。
一書為尚宮局司薄司女史,一書寫皇城司允許放行,不能出京。
瑤娘貼身放好,又換上女官服飾,鬱氏覺得女兒粉嘟嘟的小臉特彆可愛,穿著這樣的女官服飾,又親了女兒一口。
怎麼看女兒,都覺得好。
儘管自己已經做好打算進宮,但仍舊舍不得爹爹娘親還有皓哥兒,還好他們三人一起送瑤娘到宮門口,皇長子府上已經派了內侍在宮門口接人。
瑤娘還從未與爹娘弟弟同乘一馬車,敬皓不知道做伴讀是什麼,還以為瑤娘和二哥敬淵一樣在書院讀書,這孩子還道:“姐姐下次回來替我帶泥人。”
“知道了。”
在臨清門前,內侍還未出來,羅至正在一旁聽著鬱氏殷殷叮囑,也難得沒有不耐煩。
很快又來了幾輛馬車,鬱氏望過去,見馬車上有標記寫的“徐”,她問瑤娘:“這是河南布政使右司徐家的女兒嗎?”
瑤娘點頭:“是,聽說她的兄長在戶部做主事,一門七進士,祖父還被贈予爵位呢。”
這徐家和羅家不同,徐家的下一代已經出仕了,羅至正的三個兒子,長子不頂事,兩個兒子卻還小。而徐青容的長兄是二甲第三名,分到戶部觀政,業已轉正,成了戶部主事,其父也是一省方伯。
現在看羅徐兩家沒什麼區彆,甚至羅家反而更勝一籌,這是頂頂重要的實權官員。但是從長遠看,徐家已經先走一步了。
“她這樣的身份不適合進宮啊。”鬱氏感歎。
瑤娘知曉鬱氏言下之意,上次通政使的孫女就說徐青容固然不錯,但有個不好的地方。當時,她沒有深究,實際上她很清楚,就是徐家的女子多妒婦。
以至於徐家固然門第高,但女兒幾乎都是下嫁,從沒有上嫁的。
傳言就是徐青容的姑祖母當年嫁給兵部尚書王崇古做續弦,要求服侍的人男的必須是四十歲以上,女人六十歲以上,稍有不滿就罰跪,無論酷暑嚴寒都是如此。後來,這位徐家姑祖母又讓兒子娶了侄女,也就是徐青容的姑姑徐氏為妻。
這位徐氏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她的表兄兼丈夫並不很聰明,因此平日她嫌棄丈夫也就罷了。有一次,她丈夫吃酒時嚷嚷著要娶小妾,徐氏一怒之下閹了丈夫。
也因為如此,徐家女名聲在外,徐青容若是和她姑祖母和姑母一樣的性子的話,進宮就受罪了,宮裡的王孫公子哪個不是脾氣極大,三妻四妾都屬尋常,這般還不如不進宮呢。
此時,徐青容正從馬車上下來,她是兄長送來的,徐大爺連忙給羅至正行禮:“下官參見銓曹。”
“此非公門,不必如此客氣。”羅至正道。
徐青容又連忙給鬱氏行禮,瑤娘笑著喊了一聲徐姐姐,一時又有些奇怪,這徐青容是興安公主的伴讀,怎麼嫁給洪側妃的兒子周王呢?
此疑問按下後,另有一女子魏鳳過來了,魏鳳是吏部尚書的孫女,算是羅至正上峰的孫女,但瑤娘發現她爹的確很狂,對上峰的孫女也就泛泛。
魏鳳麵容平平,甚至比不上徐青容,但她難得的脾氣溫和,頗有氣度。
徐、魏二人也見瑤娘年紀還小,也沒有輕忽她。此時,有皇長子府上的內侍過來了,瑤娘沒看到湯慧君,但也不好多問,遂拜彆父母隨著內侍一起去皇子所的頭所了。
她們進宮都不能帶下人,還得自己背包袱,瑤娘和徐、魏二人都不太熟悉,故而也隻是跟著走。
而在宮門外的羅至正帶著鬱氏一起回去了,鬱氏方才還沒感覺,現下卻是眼圈兒紅了,羅至正卻道:“放心,瑤娘那裡我和宮中大璫打過招呼。”
鬱氏這才放心,又忍不住道:“老爺瞞的我好苦。”其實她心裡猜測大概知曉,羅至正早年就頗有手腕,隻是他這個人軟硬不吃,鬱氏不敢過多要求,否則羅至正一下就逆反了。
“你放心,女兒我定然會護住。”羅至正看向遠方,若有所思。
宮中很少聽到喧嘩聲,宮女太監們即便行走,也各自有任務,都目不斜視。宮裡是不允許隨意串門的,腰牌也隻允許在某處活動,不能隨意去另外一處,這和在自己家裡不同,她們想去園子裡就去園子裡,想如何就如何。
走了約莫兩刻,瑤娘還算能撐住,魏鳳卻臉漲的通紅,汗如雨下,徐青容雖然好一點,但也沒好到哪裡去。
可這宮裡就是如此,能坐肩輿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如皇帝的妃嬪這些人,她們這些人是想也不敢想。
威風赫赫的錦衣衛把守各處要道,紅牆綠瓦,隻覺得宮牆深深。
在大家都走的撐不住的時候,終於到了皇子所頭所,也稱為武德宮的地方。
正好門口偶遇湯慧君,她笑道:“我正等著你們一處進去呢。”
比起她們大汗淋漓,鬢發鬆亂,這湯慧君卻是頭發一絲不苟,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她住在宮中,陪伴皇後姨母,自己一個人不敢進門去。
瑤娘此時卻不好說什麼,若是說沒什麼,顯得自己為皇後侄女說話,巴結之心太重,若是譏諷湯慧君特權,那是活脫脫得罪皇後。
因此,她隻道:“湯姑娘,不料此處遇見你,方才我們幾人在宮外碰麵,正好沒見著你,還有些擔心呢。”
“是我的不是了,昨兒娘娘接我進宮來,原本我是打算和你結伴過來的。”湯慧君致歉。
瑤娘真切道:“原來如此呀,走,我們一道進去吧。”
徐青容和魏鳳都心道,這羅五娘真乃純真之人,湯慧君分明是知道天氣暑熱,早就提前進宮躲懶,根本不屑於和她們一處。
不管四個姑娘怎樣的心思,她們對於大皇子妃和洪側妃都是有些忐忑的,甚至也擔心興安郡主和真陽郡主不好相處,這些擔心都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