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帝重病, 已經無法視事,內閣眾人要求見皇帝,他們甚至希望皇帝就此定下太子, 這樣國本已定,社稷也就穩當了。
而內閣當然更多屬意皇長子,沒有立皇後,那長子就是名正言順。
洪貴妃過來時, 建章帝已經無法說出話來, 隻是指了指她,意思是讓洪貴妃侍奉。建章帝上台後, 就把身邊的幾個太監幾乎都封了要職, 這裡最受寵的要當屬掌印太監馮進忠, 馮進忠五十餘歲的年紀,大紅蟒袍加身,更顯威嚴。
“陛下。”洪貴妃滿臉哀戚之色。
毫無疑問,建章帝是一位溫和的君主,亦是一位重情重義的夫君。那一年,林氏被選為正妃,她躲在房中,不敢出門,是這個溫和的少年對她說:“阿雲,我一定不會負你的。”
深宮之中,著實難熬,連她都生出朝不保夕之感, 也是他一遍一遍的對她承諾。
其實他相貌不過中人之姿,可他對自己真的很好。
“馮內相,我已經在宮中封鎖消息, 不讓她們惶恐,陛下肯定會好的,但是傳出去被有心人利用就不好了。”洪貴妃冷靜的對馮進忠道。
馮進忠知曉洪貴妃深受建章帝信任,但現在皇帝倒下,也不知道將來是誰作主?但此刻,封鎖消息當然是對的,否則,天下沸沸揚揚,如今朝廷正在打仗,帝位空懸,怕是有滅頂之災。
“貴妃娘娘,老臣知道了,您放心,太醫院正輪班在替陛下醫治。”馮進忠還反而安慰洪貴妃。
自此,洪貴妃就在此處侍疾,絕口不提立儲一事,也不哭訴任何事情,隻是替皇上侍疾。
大皇子見林貴妃沒有動作,不免問起她:“母妃,父皇既然病了,您為何不去侍疾?總不能讓洪貴妃專美於前吧。”
這個時候他們既然已經知曉父皇的病,就更該衝到前麵,以免父皇立了宸王。
林貴妃卻笑道:“好孩子,你父皇已經口不能言,他即便選了誰,內閣大臣是不會同意的。咱們母子在宗法上就天生勝人一籌,天下萬民也不會答應。”
勝券在握,何必再多行事,宮中並無通傳皇帝身體不行,她們就當不知道吧。
再有,林貴妃吩咐道:“以洪秀雲這個人平日爭寵習慣了的人,想必現在正鼓搗皇上廢長立幼,她越這樣,皇帝越能看出她心思不純,內閣輔臣及司禮監太監們怎麼也不會鬆口,天子立嗣,可不是一人說了算。”
就連瑤娘也很驚訝林貴妃的沉穩,心道也難怪天祿帝前世能順利登基,皇帝寵愛的洪貴妃宸王相繼亡故,他們的對手是個非常有耐心而又強大的人。
而此時,瑤娘也蟄伏,她該說給洪貴妃聽的,已經說了,若她太過衝動,瑤娘也沒辦法了。她隻是個皇子妃,這宮裡有宮裡的規矩。
懷中的小承運正咿咿呀呀的,仿佛迫切想說話一樣,瑤娘莞爾一笑:“你這孩子就知道傻樂,你可要快快長大。你父王平日在家時,對我事事都順從,事事貼心,可真的在外時,卻又完全不和我說話,你說他是不是個負心漢啊?”
以前隻能帶彆人的孩子,現下帶自己的孩子,當然完全不同。
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會的。
白英和白芷進來道:“王妃,外麵是出了什麼事情嗎?宮裡現在不許隨便走動,今日送來的吃食都是膳房的人送過來的。”
果然封鎖了消息,瑤娘看了自己的貼身丫鬟一眼,鄭重對她們道:“從現下開始,非必要就不要出門了。”
前世是宸王死了,洪貴妃也去了,大皇子才被立為皇太子,現在皇上隻要有一口氣在,洪貴妃在身側,不犯錯應該就無事。
白英她們以前在羅家時,家中人多,雖然有些齟齬,她們都十分單純,但是進宮之後迅速蛻變,宮中眼看平靜,實際上內中門道許多,因此說話也是含而不露,要自己體會意思。
“是。”白英和白芷紛紛應是。
宮外的人尚且不知,羅至正見鬱氏正從林家回來,滿麵寒霜的樣子,不禁問起:“這是怎麼了?忠靖侯世子既然死了,卻有兒有女,有那麼難過嗎?”
鬱氏不可置信的看向丈夫:“老爺,世子夫人還年輕,平白無故的,誰家頂梁柱死了不難過啊?”丈夫實在是太無心了。
羅至正冷哼一聲:“我要告訴你,你女婿還在戰場呢,他若死了你再哭也不遲,為了個外人有什麼好傷心難過的。”
“你怎麼這樣啊?”鬱氏覺得自己都受不了丈夫了。
她以前一直覺得自己對他是不一樣的,時日長了,她也許可以改變他,但是這麼多年了,他卻還是如此,一向冷血。
也許,自己到時候死了,他還是會覺得自己已經有兒有女甚至有孫子,失去自己也沒什麼吧。就跟他心愛的硯台一樣,沒了再找一塊好的就成。
就像她覺得高玄策對瑤娘很好的時候,連她這個外人都覺得不錯的時候,但是瑤娘卻道:“如果他的人生有十成,那麼九成是權勢,半成多是他母妃,我和孩子最多能有半成罷了。”
這種心情鬱氏覺得有微妙之感,她三十多歲了,不應該在意這些事情的,可是這種兔死狐悲之感讓她還是很難過。
羅至正見鬱氏氣著了,搖搖頭:“你真是不知所謂,林家是大皇子嶽家,林緯南死了,不是應該額手稱慶嗎?你難過什麼?”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鬱氏想問死了伴侶就是很痛苦的事情,人皆有情,這和林緯南的立場無關。
羅至正微微歎了一口氣:“你怎麼嘴這麼笨?不就是想問哪一天你死了我會不會傷心難過麼?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我比你大那麼多,一看就是我早死,我若死了,你有兒有女還不用服侍我了,輩分又高,比二嬸過的還快活呢。”
鬱氏沒想到他說這些,又不忍心了:“老爺何苦說這個,您肯定會長長久久的活著的。”
雖然有時候丈夫嘴毒點,但是他的確洞悉人心,又對自己不菲。
“你真傻,還好你女兒比你聰明一點。”羅至正感歎。
鬱氏悶不吭聲,更不想理會他,但想起魏鳳哭成那般,心中酸澀。那麼年輕就失了夫婿,兒子年紀又小,魏家現在大不如前,就因為繼承人的事情,忠靖侯府可能從一個輝煌的有軍功的侯府,變成二三流了。
忠靖侯府
魏鳳一直對自己的處境是很滿意的,她是忠靖侯世子夫人,宸王妃又是她的閨中密友,可謂是一人在兩邊都能吃的開。
甚至她有兒有女,林緯南是個很會做麵子功夫的人,她作為原配,在府上一直都備受尊敬。這樣的日子,她不想再多做改變,可是卻偏偏不遂人願。
丈夫死了,稚子還小……
林家一共十二房,各個虎視眈眈,她真心累了。
為何她想找個依靠就這麼難,沒過幾天好日子居然就這般了。
魏鳳一麵是為自己哭,另一麵也是為兒子哭。
林夫人見兒媳如此,還不忘對陸氏和莊令儀道:“你們也替我勸勸她吧,總要替孩子想想,唉。”
莊令儀就和陸氏道:“真是可憐,可現在更該振作起來才是。”
“是啊。”陸氏有些同情魏鳳,但又羨慕魏鳳,沒了男人,就能享受整個侯府的財富,也沒什麼不好的。
她們都默認魏鳳不可能改嫁的,以魏鳳現在的樣子,改嫁也絕對不劃算。
甚至莊令儀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嫁過去這幾年,莊令儀的人生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曾經認為才華橫溢的夫婿,實際上是個對名利汲汲營營的小人,甚至還寵妾滅妻,在婚後把童養媳納妾,和那女人如膠似漆。
嫁了人的女人真的太痛苦了,她以為成親之後另外組成一個家庭,是很幸福快樂的,哪裡知曉這般艱難。
她們一起過來勸魏鳳,陸氏就道:“林大奶奶,且看在孩子的麵上,您還是振作些吧。故人已去,可活著的人還要往前看啊。”
“是啊,你平日是個看的開的人,怎麼現在又如何呢?”莊令儀也上前勸。
魏鳳勉強一笑:“多謝你們寬慰我,現在我已經好多了,你們放心,我是肯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陸氏見她如此,心情也很沉重,須知林緯南是一員猛將,他都死了,自己的丈夫還在前線也不知道如何了?
要知道是宸王和晉陽王領兵,這倆人可不是什麼好人,尤其是宸王心狠手辣。
“沈大奶奶你在想些什麼?”魏鳳見陸氏半天不出聲,連忙問道。
陸氏搖頭:“林世子乃是天生將才,卻突然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宸王那裡……”
此話一出,莊令儀卻是很讚同的,她家中也是世代行伍,因此她道:“晉陽王和宸王沆瀣一氣,想必再有勾結,我們是女眷,不了解前方戰事,但我家也在軍中有耳目,知道太多貓膩了。”
魏鳳看向陸、莊二人,她知道也許從現在開始,她和瑤娘的友誼已經不複存在了。
無論她喜不喜歡自己的丈夫,可丈夫死於宸王之手,她也不可能和宸王一派打好關係了。
喪夫之仇永遠也原諒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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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洪貴妃的消息隻能封鎖一時,卻無法一直封鎖,尤其是內閣部眾人強力要求見到建章帝,怕他已經遭遇什麼不測的時候,馮公公最終也抵擋不了。
後宮既然知曉了,嚴妃和林貴妃都要來,這個時候洪貴妃倒是有私心,讓兒媳婦瑤娘過來即可。
瑤娘聞言,立即過來了。
“母妃,父皇的病症如何了?”
“一直不見好轉,需要時日,但是好在晚上不喘了。承運呢?他這些日子可好。”
洪貴妃心中很惦記這個孫子,尤其是兒子高玄策若是有事,這個孩子可是一根獨苗。
見瑤娘點頭,她才放心。偏偏這些人進來時,洪貴妃正在喂藥,這些時日,她打扮的非常素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