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我從沒說過故交是女子。”
“你的臉色不好。”
榻上的徐鶴雪睜眼,他艱難起身,啞聲:“你進來。”
“好。”
倪素回頭之際,他收攏袖袍,玄黑的氅衣也看不出血跡浸潤。
“與我兄長交好的那位衍州舉子在信中提過他與我兄長之前在雲京住過的那間客棧,我們不如先去那裡?”
徐鶴雪正欲說些什麼,卻見她身後那道欞窗外絲縷銀光纏裹而來,其中卻並無他白日放出去的點滴魂火。
但倪素沒鬆手,將他扶到榻上,“你怎麼……”
徐鶴雪頷首。
倪素望向他,明亮的燭光裡,她依稀還能看見他衣袖邊緣的繡字,“對不住,我見你衣袖上的字跡娟秀,所以……”
他說。
“不是女子?”
“要多久?”
他話音才落,倪素便見他輕抬起手,也不知施了什麼術,比火星子還要散碎細小的光痕從他袖中飛出,倪素順著它們漂浮的方向轉過身,看見它們飛躍至雲京城的上空,掠入重樓瓦舍之後。
倪素隻見他一個踉蹌,便立即上前扶他,這一相觸,倪素握著他的手腕隻覺自己握住了一捧雪,冷得她一個寒顫。
“是我會錯意了。”
她理所應當地以為那位給他預備寒衣的,應是一個女子,畢竟一般而言,是沒有男子會在寒衣上繡一個名字的。
天色漸暗,雲京的夜市顯露出有彆於白日的另一番熱鬨,欞窗擋不住瓦子裡的絲竹之聲,倪素卻無心欣賞雲京這番與眾不同的風情,隻吃了幾口飯菜,她便擱下碗筷跑到隔壁房門前,敲了敲。
“我的老師。”
“沒事。”徐鶴雪撫平衣袖,遮住手腕。
倪素問他。
倪素又回頭,禦街上已經沒有什麼人影了。
“徐子淩,你幫我找兄長,會讓你自己受傷?”
手指觸摸到冰冷且濕潤的一片,她的話音倏爾止住,垂眼才覺他藏在氅衣之下,雪白的衣袖染了殷紅的血跡,血珠順著他的手臂蜿蜒而下,弄臟了他瘦削蒼白的手,修長的指節蜷縮起來,以至於單薄的手背肌膚下青筋微鼓。
細如銀絲的流光在徐鶴雪指尖消失,他的臉色更蒼白了些,衣袖遮掩之下的無數傷痕寸寸皸裂,殷紅的血液順著手腕淌進指縫,滴在橋上又化瑩塵,他強忍痛楚,聲線冷靜:“魂火微弱,也許要些時辰。”
“你想見他嗎?”
倪素望著那片瓦簷。
倪素鬆手,看著自己掌中沾染的,屬於他的血液一點點化為漂浮的細碎瑩塵,在燭火之間轉瞬即逝,倪素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抬眼:
“徐子淩?”
清風拂煙柳,滿河波光動,這是徐鶴雪離開好多年,也忘記好多年的地方,可是他此刻再站在這裡,過往種種,又明晰如昨。
倪素在橋上看夠了熱鬨,才轉過臉,卻見身邊的孤魂身形好似更加單薄,天色陰沉日光淺薄,而他發呆似的盯著一處。
徐鶴雪不言,隻是目光挪回到她的臉上,半晌卻道:“我這裡仍有你兄長的魂火,隻要我將它放出去,便知你兄長行蹤。”
倪素看著他,說。
倪素沒問出一點兒消息來,更不知她兄長之前住在這客棧的哪一間房。
倪素赧然,看著榻上端坐的年輕男人,他蒼白文弱,連唇也淡得沒什麼血色,衣襟嚴整,風姿斐然。
“你看見誰了?”
倪素一到慶福客棧,便照例要了兩間房,才在房中放好包袱,她便下樓與掌櫃交談。
“小娘子誒,先前的冬試是官家臨時禦批的一場會試,以往可沒這先例,也是因著官家想迎孟,張二位相公回京再推新政,才辦了這冬試為新政選拔新人才,那些天不光咱們這兒住滿了舉子,其他客棧也是啊,那麼多人,我哪記得住您問的那麼一個人啊……”掌櫃被問得頭疼,連連擺手,“您要問我殿試的三甲,我還能跟您說出名姓來,隻不過住在我這兒的,沒一個中的。”
無聲昭示他此時正承受著什麼。
那是他十四歲那年,在永安湖謝春亭中,對他說“你若敢去,此生便不要再來見我”的老師。
倪素聽見他的聲音推門而入,桌上燃的數盞燈燭皆是她先前為他點的,她走近,見徐鶴雪坐在榻上,披起氅衣。
聽清“芳齡”二字,徐鶴雪倏爾抬眸。
倪素在他對麵的折背椅坐下,燈燭在側,她順手再點一盞,“我來是想問你,你的舊友叫什麼名字?如今芳齡幾何?”
徐鶴雪說道。
他神色微變,本能地站起身,卻不防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
這一路魂火毫無異樣,正說明倪青嵐並沒有離開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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